能夠有這個能力的,怕是隻有老皇帝了。
四十年前,隆慶修道,隻在內閣開小會,幾乎不上朝。
四十年後,隆慶出關。
可是太子的黨羽已然遍布朝堂,上至朝廷大員,下至縣城的芝麻官。
就比如當初的向庭春,就相當於是太子一脈最末端的底層。
太子的控製力,已然來到此等地步。
真要是造反成功,江山不會出現任何動蕩,會平穩到極致的完成過渡。
隆慶皇帝能忍嗎?
他想收回權力的最好辦法,自然就是直接換太子。
說白了,卸磨殺驢。
但這種事情,他自然不會親自動手。
於是乎,秦王和齊王自然成為達到目的的最好工具。
但是……
今日這場刺殺,還是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
李恭不太像是皇帝派來的。
當時的情況,隻差一點點,就能夠逼皇帝出手,顯然是來真的,更彆說死的好幾個老臣外加一個七皇子,皇帝老兒,是真的憤怒。
他沒有大吼大叫,但每個人都聽得出來語氣重的帝王怒意。
也正因此。
更不像是秦王、齊王派出來的。
他們真要是敢用如此粗糙的手段,隻會給皇帝留下壞印象,即便沒有證據,太子倒台後隻怕也輪不到他們兩個人。
事實上,這種壞印象,大概率已經在皇帝腦海中留下。
太子……
就更不可能了。
他圖個啥,明知道單純武聖殺不死皇帝,還來這麼一出,上來就把監國的位子玩丟,圖個什麼?
還有第三方啊……
誰獲利,誰就有嫌疑!
陳三石的腦子裡,漸漸浮現出一個人的名字。
好一招攪混水!
“報——”
“急報——”
一封來自邊境的戰報層層傳遞,最後由守在養心殿門外的太監呈遞到龍椅前。
“告訴他們吧。”
隆慶皇帝輕輕掃過,就拿給身邊的太監。
“東境來報。”
黃鴻念道:“負責鎮守遙州邊境玉山府的詹台明起兵謀反,和慶國邊軍裡應外合,糾集八萬大軍,準備反攻淩州,直撲紫薇山!”
“轟隆!”
這道戰報,好似一道晴天霹靂打在眾人身上。
詹台明!
此人本來是金吾衛中的一名主將。
在淩州開戰之後,就把他派到東邊來當孟去疾的副將,讓二人揚長補短。
戰事結束之後。
詹台明就負責坐鎮邊境。
他……
怎麼會謀反?
“這、這可如何是好?”
群人再度陷入慌亂之中。
“一旦讓他們打進來,淩州境內就再也無險可依,一路暢通無阻,紫薇山危矣!”
“怎麼會這樣!”
“詹台明將軍,可是金吾衛出來的人啊!”
“他此次立下戰功,馬上就要接受封賞,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叛國?根本就不符合邏輯!”
“……”
“如今~”
黃鴻繼續說道:“其餘兩府的人已經把他們攔住,但是兵力不足,希望朝廷至少抽調兩萬人前往邊境馳援。”
三萬!
東境之地,大盛如今有十幾萬大軍……
但,那是分散在三州各地的!
剛剛收複三州,每個重要的府城都需要大量的兵馬來維護穩定,短時間內根本沒辦法抽調出來,最快的方法還是淩州境內。
孟去疾手裡還有兩萬鎮東軍,虎賁軍還有兩萬,再加上五千金吾衛和三千玄甲軍。
這裡是孟去疾的地盤。
正常來講,他需要立馬帶兵過去鎮壓。
不管慶國是用什麼手段和條件引誘玉山府的守軍造反,裡麵終究是有孟去疾的舊部,包括其餘抵抗的兩府也都是他的部下。
派孟去疾立即前往是最優解。
可這樣的話……
就會造成一個局麵。
紫薇山。
隻剩下太子的虎賁軍!
這樣以來,就真成了太子的天下!
如果說,先前還有些官員認為太子造反是無稽之談的話,那麼此時此刻,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相信。
詹台明是京城的金吾衛出身!
也就是說,太子是有機會買通他,然後親手捏造出眼前的戲碼。
目的。
就是把鎮東軍全部調走!
“這可如何是好?”
“該派誰去?”
“……”
兵部尚書高渤提議道:“自然是派孟將軍去最為合適。”
“陛下,臣願往!”
孟去疾抱拳:“臣不知道詹將軍為何如此,但其中肯定有古怪,而且他用的也都是我的人,臣過去的話,應該很快就能平息這股戰亂。”
“萬萬不可!”
嚴茂興連忙否決:“陛下,臣以為,還是派範天發範將軍,率領虎賁軍前去比較合適!”
“臣附議!”
武官們紛紛讚同。
任誰都看得出來,今天這檔次事情過後,絕對不能單純把虎賁軍留在紫薇山上。
“範天發。”
隆慶皇帝沉聲道:“你願不願意去?”
“臣願往!”
範天發抱拳道:“陛下放心,臣必定以最快的速度平息叛亂,不負所托!”
“陛下~”
內閣首輔嚴良,說出他此番朝會的第一句話:“老臣以為,陛下應該移駕回京,推遲紫薇山封禪日期,等到一年後東境局麵徹底穩定下來也不遲。”
“是啊是啊。”
群臣附議。
“陛下,您是萬金之軀,可千萬不能留在這裡冒險啊。”
“……”
“朕哪也不去,朕就在這紫薇行宮裡等著,封禪大殿也不允許有半日推遲。”
隆慶帝起身,拂袖而去。
片刻後。
黃鴻返回來,傳遞皇帝口諭。
“今日負責鎮守山門的玄甲軍和虎賁軍,統統斬首示眾。”
“責令懷遠將軍陳三石,率領玄甲軍負責後續紫薇山的衛戍工作,另外配合安東侯孟去疾繼續搜查,務必找到唐王李恭的藏身之地,不得再出現任何意外。”
“退朝——”
“臣,領命!”
陳三石抱拳。
朝會結束。
群臣在竊竊私語聲中陸陸續續離去。
今日這一遭,可謂是熱鬨到極點。
先是有人刺王殺駕,然後又是詹台明造反,明明是一天,對於群臣來說卻像是一年一樣漫長。
表麵上,太子殿下沒有遭到處罰。
但實際上,失去監國之職,不得再參與政事,不出兩年,手底下積攢多年的勢力就會被其他幾名皇子瓜分個一乾二淨。
太子之位,也會變得搖搖欲墜。
“這個反,太子還造不造?”
陳三石心中嘀咕。
他還等著天下大亂以後,在想辦法取走深潭裡麵的寶物呢。
“大哥!”
一身飛魚服,腰間挎著繡春刀的十二皇子曹芝小跑而來,他拿出一個裝滿療傷寶藥的瓷瓶:“大哥,今日護駕小弟看到你受傷了,情況怎麼樣,要不要緊?”
“見過殿下,臣不打緊。”
陳三石躬身一禮。
“大哥,你瞧瞧,又來這一套。”
曹芝摟著他的肩膀:“都說了,一家人,不用這麼客氣。”
“殿下,臣還有事情,先行告辭了!”
陳三石沒有多說,找個借口離開。
“大哥,你把藥拿著誒!”
曹芝沒能喊住對方也不惱怒,隻是笑著把藥重新收回懷中,又掏出一把花生米往嘴裡慢悠悠地丟著。
“殿下!”
錦衣衛張昭趕來:“南鎮撫司裡的那幾個釘子都死了,死的幾個老東西,有一半應該也能換成咱們的人,就是可惜剩下的太難處理。”
“七哥啊七哥。”
曹芝嚼著花生米,看著遠處在打掃血跡的太監:“你說說你,弟弟我就這麼一個保命的差事,你還總想著搶走,何苦呢。”
……
太子接下來會怎麼做?
就連虎賁軍都調走,等到這一仗打完,恐怕裡麵大大小小的將領也要清洗,到時候,太子爺可就真的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他就真準備這麼等死?
陳三石不信。
策劃籌備多年的大計,僅僅因為一場意外就破滅?
他也沒閒著。
當天夜裡,就變身成為張癩子,來到山神廟之中。
不多時。
“張大俠!”
曹樊的身影出現,他急忙上前:“張大俠,你來的正是時候,計劃有變,我們準備在紫薇山封禪之前動手,今夜就要商討大事,張大俠快快隨我等一起前往!”
“本大俠說過~”
陳三石拖著腔調:“要幫你們了嗎?”
“張大俠,你這……”
曹樊一時語塞。
在他的身後,雲霄子和淩虛子臉上更是露出殺意。
“嗬嗬~”
陳三石冷冷一笑:“逗你的,帶路吧!”
他好說也收下人家那麼多東西,要是再不答應實在有些說不過去,而且這也關乎到後續能否拿到深潭寶物,自然是要過去看看的。
“就知道張大俠是個講信用的人!”
曹樊大喜,竟然是放下架子,恭恭敬敬地請對方先走。
他們在夜色中悄然前行,最後離開太湖府,來到城外一座荒廢的破廟當中。
昏暗的大殿內,破落的神像之前,幾支蠟燭不斷搖曳,散發出微弱的火光。
在這裡,陳三石見到幾名熟人。
範天發、崔從義、四名太監、幾名錦衣衛,再加上幾名金吾衛的將軍等等……
加起來,足足有二十餘人!
基本上,每個機構都有太子的人,真是釘子遍布朝堂上上下下。
“真該死!”
範天發忍不住罵道:“我等的計策,本來是萬無一失,怎料今日半路殺出來個李恭,徹底打亂了咱們的計劃!”
“四叔、八叔他們徹底瘋了,竟然下這麼毒的手!”
曹樊皺著眉頭:“他們一旦露餡,自己也會跟著完蛋!”
“是啊。”
崔從義跟著說道:“就算不露餡,恐怕陛下的心裡麵也會有疑慮,對他們將來沒有什麼好處。”
“隻是不知道……”
曹樊說道:“李恭是他們從哪裡弄來的,當初我是跟著孟大帥一起追殺的,真是走著走著就不見了,跟人間蒸發一樣!”
“還有今天不也一樣?”
範天發眯起眼睛:“兩個武聖去追都沒追上,罷了,決勝的時候到了。”
決勝……
陳三石聽出。
太子這是要放手一搏。
可是這個範天發,明天就要出征,難不成今晚就動手,未免也太倉促些。
而且這人手也不夠吧?
先不說皇帝自己,身邊還有個太監武聖,金吾衛的統帥薑元伯也是武聖,錦衣衛之中也有一名武聖,據說是十二皇子的舅舅。
光是這些加起來就有三名武聖。
破廟裡麵,好像就範天發一個。
去送死?
“還有人沒到齊吧?”
陳三石問道:“你們可不要浪費本大俠時間!”
“什麼都瞞不住張大俠。”
短短幾日,曹樊學會放下架子低頭,姿態極低地說道:“還請張大俠稍微等等,我們還有兩名武聖參與起事,馬上就到!”
破廟之內,一下子陷入寂靜當中。
門口,兩名香火神教教徒負責放風。
直到半個時辰後,才終於響起腳步聲。
緊接著,兩道身影走入殿內。
為首一人,是個穿著黑色袈裟的和尚,手中拿著一串佛珠,在他的體內,蘊藏著濃鬱的紫色香火玄氣,深不可測。
另一人……
穿著粗布麻衣,由於身材過於高大,進門的時候,甚至還要微微低頭,行走之間,更是給人一種莫名的威圧感。
大師兄!
呂籍!
昨日。
四師兄房青雲還告訴陳三石,近些日子,大師兄也會來參與封禪,之後接受封賞。
想不到,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他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起了波瀾。
但仔細想想。
這完全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猶記得當初選鋒。
曹樊破解了自己的槍法!
當時在場的,有誰能教他?!
隻怕是在很久之前,大師兄就歸屬於太子黨了。
這……
師父知不知道?
竟然不去管?
平日裡和太子有關係也就罷了,如今……
可是誅九族的謀逆大罪!
他也要參與?
一旦出事,恐怕整個八大營都要遭受牽連。
“呂大哥!”
曹樊激動上前,稱呼親昵:“大哥,你可算是來了。”
“嗯。”
呂籍微微點頭:“前幾日領著一隊人馬,去草原上殺了兩陣,來的有些遲了。”
“大哥。”
曹樊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在密信中提到過的張癩子,張大俠。”
呂籍掃視癩子頭一眼,微微點頭示意。
陳三石斜著眼睛,將其無視。
“大哥彆介意。”
曹樊連忙打圓場道:“張大俠性格有些孤傲,但人很靠譜。”
“無妨。”
呂籍沉聲道:“來的都是生死同盟,呂籍豈會因為這一點點小事而掛懷。”
陳三石暗自尋思。
還有一名武聖沒有來……
放眼淩州,他是想不到什麼人了。
莫非也是從其他地方調過來的?
聽聞鎮南王和太子關係不錯,莫非是鎮南王?
“阿彌陀佛!”
黑衣僧人撥弄著佛珠,幽幽道:“最後一位施主來了。”
最後一人。
踩著沉穩的步伐,身形挺拔,氣息綿長,他來到破廟門前之時,似乎有所猶豫,停頓了片刻,不過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跨過門檻。
“孟將軍!”
曹樊上去迎接:“此次,全靠你了!”
“是啊老孟。”
範天發感慨道:“想不到關鍵時刻,你還是答應跟我們一起。”
“孟某人生平從不弄險。”
孟去疾嘴角掛著一抹苦笑:“唯二弄險,一次是和陳三石一起打仗,第二次,就是答應跟你們一起,行此謀逆之事。”
孟去疾!
陳三石先前還在思考。
就算他們能湊夠三名武聖。
可接下來呢?
還有兩萬鎮東軍。
在淩州僅剩的虎賁軍掉走之後,他們不可能再拿出兩萬兵馬來和鎮東軍對抗。
想不到……
孟去疾,竟然也投了太子!
“孟將軍。”
曹樊承諾道:“此番之後,你至少也是國公之爵。”
“免了。”
孟去疾目光深沉:“我最後答應,可不是衝著爵位去的,而是覺得不能再讓那位繼續在這個位置上坐下去了。雲州十日,我等有多少邊關將士遭受無妄之災!
“都說孟某人是撤退將軍。
“但這一次,孟某不打算再躲下去了!”
“孟將軍大義!”
範天發說道:“當初整個雲州一切都過於詭異,鎮守安定府、恒康府的人忽然投降,都是有人在幕後指使的!當初殿下想要徹查,可是查到最後……”
“阿彌陀佛。”
黑衣僧人開口道:“人已到齊,接下來,就是聊正事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