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三石沉默著。
沒有著急作答。
師父臨彆前。
曾和他千叮嚀萬囑咐過,當心龍淵劍,當心皇帝背後的仙師。
當初。
在狼居胥山上,陳三石是靠著斬殺萬人積攢出來的戰意,再加上大雪龍騎天龍陣的增幅,才勉強殺了煉氣後期的巫神教大祭祀。
而皇帝老兒。
多年之前,就是煉氣圓滿,手裡的龍淵劍,更是連血祭大陣都能劈開,另外還有一方鎮國玉璽。
再加上北涼兵馬,陳三石如今實在是掌控的數量不多。
恐怕……
還是沒有直接拒絕的資格。
師父一走。
再也沒人,頂在他們前麵了。
“入京城?”
其餘幾名師兄師姐,一聽便知道其中的心思歹毒。
他們的師弟,真要是離開邊境在京城住下,那麼就算是有天大的威望,也會漸漸脫離對軍隊的掌控。
到時候,可就真是一頭渾身打滿玄鐵鎖鏈的猛虎。
讓你做什麼就得做什麼。
否則的話,隨時都能要你的命。
“狗日的。”
汪直差點直接罵出來。
其餘幾名師兄,都沉默地看著陳三石。
他們在等。
等師弟。
自己如何選擇。
正如前些日子,酒席過後,房青雲所說的話那樣。
他們接下來究竟怎麼辦,還是要看陳三石願意過什麼樣的日子。
倘若師弟,接受這些條件。
從某種角度來說,確實會過得相對比較輕鬆,無非是相對而言沒有那麼自在,許多事情都會受到限製。
畢竟曆朝曆代,大臣都需要乖乖聽話。
但這也無可厚非,隻要師弟願意,能照顧好師弟師妹,他們也無話可說。
“陳大人,還不趕緊接旨?”
候公公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之前又提高了一倍。
“臣,領旨謝恩!”
陳三石雙手接過聖旨。
隨後。
候公公又拿出另外一道調令。
“鎮國將軍程位聽令,任你為明州都指揮使司從二品都指揮同知,即刻動身啟程!”
“定國將軍蒙廣信聽令,聖上博愛寬厚,知道蒙將軍喜愛佛法,如今北境戰事已了,特封你為承天寺監寺,即刻動身啟程!”
“奉國將軍葉鳳修聽令,任你為青州指揮使司從二品都指揮同知,即刻動身啟程!”
“鎮國將軍湯若山聽令,任你為賀州虎豹營鎮營主將,協助鎮南王駐守南方邊境,即刻動身啟程!”
“定國將軍榮灩秋聽令,任你為後宮六局掌印,即刻動身啟程!”
“……”
短短幾句話。
就把在軍中混了大半輩子的幾位師兄師姐,調到天南海北。
“臣,接旨!”
“臣,接旨!”
“……”
榮灩秋等人,在沒能等到師弟開口說話後,紛紛露出有些失望的神情,然後陸陸續續接旨聽令。
但也就在蒙廣信,最後一個不情不願地接完旨,候公公準備離去的時候。
陳三石的聲音忽然響起。
“公公!在下有本上奏!”
“哦?
候公公挑挑眉毛:“陳大人,但說無妨,咱家會一字不落,一字不差地呈給陛下。”
他說著。
身邊就已經有兩名錦衣衛拿出紙張,一名錦衣衛提筆書寫。
“我大盛朝,講究禮儀忠孝。”
陳三石聲音洪亮地說道:“又有一句話,百善孝為先。按照儒家聖人定下的規矩,喪父者,應該歸鄉守孝七年。
“陛下的旨意我等不敢不從。
“隻是,家師才過世七日。
“我等師兄弟,若是在這個時候奔赴前程,豈不是大不孝?
“如果可以的話
“臣和幾位師兄師姐,想留在涼州守孝七年,七年之後,再按照旨意各自就任。”
聞言。
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怔。
此方世界的儒家聖人,確實曾經定下過這樣的規矩。
大盛朝,也確實是推崇儒道。
有許多武將,都是武儒。
但是這條規矩,是兩千多年前的。
七年時間。
時間實在是太長。
發展到如今,早就變成七日守孝。
但是沒人這樣做,不代表這樣做不對。
相反。
如果有一個人願意這樣做,反而會得到天下士人的讚許,是一種正確,一種榜樣。
榮灩秋等人這才明白。
師弟並非是妥協。
而是準備用這種方式斡旋。
真要是在涼州待個七年,早就換了一番天地。
但顯然。
朝廷是不可能答應的。
“陳侯爺還真是個忠孝之人。”
候公公思忖過後,回答道:“但是忠孝忠孝,忠還在前麵呐!陳將軍實乃國之棟梁,天下少有之將才,再加上如今蠻族已平,僅僅在涼州一隅,實在是有些屈才。
“相反,南徐和其他兩國暗中來往,私有合縱連橫之勢。
“陛下把陳將軍調到京城,也是為了將來萬一再興戰事,能夠隨時讓陳將軍用最快的速度前去統領任何一方的兵馬,以免貽誤戰機。
“這是陛下對將軍多大的信任,多大的重要,基本上,是等於要把天下兵馬都交給陳將軍一人節製。
“但守孝七年……
“陛下肯定會同意,但是朝廷不能七年沒有陳將軍啊。”
一通言語。
看似吹捧,實則拒絕。
“候公公,臣也知道,自古忠孝難兩全。”
陳三石再次開口道:“但即便是要儘忠,也不代表要徹底拋棄孝。
“兩千年前,素有兵仙之稱的喻尚恭,在大周朝廷和外敵開戰中途父親病逝,也要回到故鄉守孝三年,期間大小戰事都是通過書信指揮,直到三年期滿之後,才重新出關。
“我輩當以兵仙為楷模,就算是軍伍中人有軍伍在身,等不得七年,三年也是最起碼的。”
兵仙喻尚恭。
乃是千古第一名臣。
當年,西周末期,群侯並起割據,喻尚恭臨危受命為托孤大臣,帶著僅僅六歲的皇子,從西北一隅開始,憑借一己之力收複全境,打造東周盛世,之後再又主動放權給皇帝,皇帝也以亞父尊重,直到喻尚恭老死,後人也世襲罔替王爵,成就一段君臣的千古佳話。
拿他來舉例子,無人敢否認。
哪怕是皇帝在這裡,也不能說什麼。
“這……”
候公公沉吟著,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是啊候公公!”
汪直帶頭喊道:“還請公公表奏陛下,我等哪怕是回歸白身,也希望能夠在涼州給師父守孝三年!”
“還請公公表奏陛下!”
其餘幾位師兄師姐,一齊附和。
話說到這個份上。
就不是候保一個太監能夠拒絕得了的了。
他也隻好暫時妥協道:“諸位將軍的話,咱家都記下了,你們的請求都會轉交朝廷,讓陛下來做最後的定奪。”
“如此,就多謝候公公了。”
陳三石抱拳。
“不過陳大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候公公挑著眉毛,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兩人來到角落。
“公公。”
陳三石心中大概知道是何事,但還是裝糊塗道:“不知道要吩咐些什麼?”
“陳大人,朝廷對你,可一直是信任得很呐!”
候公公說道:“想當初,你從雲州渡河來到涼州,是陛下昭告天下,幫你揚名立萬,又賞賜你諸多寶藥。你之所以能在後來的選鋒中奪魁,成為孫督師的關門弟子,也都是依靠這些寶藥吧?所以陳大人,可不要做出什麼讓朝廷寒心的事情。”
“候公公,你這話什麼意思!”
陳三石怒目而視,聲音陡然拔高:“我陳三石為陛下擋過刀,為朝廷流過血,如今隻是想給師父他老人家儘儘孝道,怎麼到公公的嘴裡,就好像是行了什麼欺君叛逆之事?!”
“陳、陳大人,咱家不是這個意思。”
候公公被嚇了一跳。
他用翹著蘭花指的手掌拍著胸口,平複情緒道:“咱家也知道,陳大人實乃忠臣良將,所以,也不會對朝廷藏私的。”
“我聽懂了。”
陳三石手中銀光一閃,忽地便有銀龍出現,真氣激蕩之下,震懾得候保連連後退。
他沉聲道:“此槍是師父親手傳承於我,莫非也要上交朝廷?我倒是願意,可它說到底不過一杆兵器,就算拿到京城去,也總該有人使用,難不成放到武庫當中吃灰?”
“好槍配英雄,此槍自然應當陳侯爺使用。”
候公公說道:“大人不要誤會,朝廷也絕對沒有要奪走大人東西的意思,隻是有些東西,是不是可以共享?比如功法。
“孫督師的武藝若是能夠得到更多的傳承,對於他老人家也算是開宗立派,名垂青史啊。
“再有。
“就是他老人家的遺物當中,是否有一些特殊之物,其中可能關乎到一些秘辛,陳大人就算是留在手中,也沒有什麼用處。
“最後。
“就是關於天書的事情,希望陳大人能給個交代,或者說如果需要什麼特殊方式才能夠利用陣法來牽動天象的話,大人還是一並告知在下的好。”
秘辛……
是指鎮守使的令牌?
而且說到底,還是想要武聖之上的功法。
這功法。
師父生前從未給過外人,就說明不想傳出去。
陳三石自然不能忤逆師命。
至於玄珠……
關乎到能否使用真正的天書陣法,還關乎到以後的【馭仙】技藝,裡麵還有梅先生留下來的法力,怎麼可能拱手讓人。
這本來。
就是他拚命換來的。
隻是……
這些事情,顯然沒有辦法繼續糊弄下去了。
不管了。
能拖多久拖多久。
陳三石下定決心,正要開口說話,耳邊就傳來輪椅“吱呀”作響的聲音。
“候公公。”
房青雲隻身一人推著輪椅靠近:“你不用問我師弟了,家師的遺物,都提前交給我了。”
“師兄?”
陳三石看去,對方眼神示意他不要出聲。
“房將軍?”
候公公半信半疑地說道:“龍膽亮銀槍可是孫督師當眾交到陳將軍手裡的,你……”
“怎麼,不信?”
房青雲語氣不疾不徐地說道:“一套真力境界的武道功法,還有催動天書陣法的秘訣,都在我的手裡。”
候公公思忖起來。
他記得。
當初虎牢關之戰的時候,房青雲確實都在。
這麼說。
陣法的事情,他真有可能知情。
他試探性地說道:“既然如此,那就煩請房將軍把東西拿出來,由咱家轉交給陛下,你放心,朝廷隻是想要將其發揚光大,不論是陳將軍還是房將軍,將來任何人想要修煉武聖之上的功法,都可以得到抄錄本,包裹牽動天象的陣法秘訣,也會有諸位將軍共同使用。”
“不。”
房青雲微微搖頭:“候公公,事關重大,交給你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
候公公不解道:“咱家是涼州監軍,也算是涼州和京城之間的聯係人。”
“好啊。”
房青雲淡淡地說道:“那將來東西若是出現問題,就是公公的責任,和在下,和陳將軍都沒有任何關係。”
“這話說的。”
候公公尷尬地笑道:“咱家哪裡挑得動這麼重的擔子,但房將軍這話的意思,難不成……”
“不錯。”
房青雲極其平靜地說道:“我親自進京,把東西交給朝廷。”
“哦?”
候公公思索片刻後,立即答應道:“如此,甚好!那就要辛苦房將軍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動身啟程?事關重大,還是不要耽誤的好。”
“隨時都可以。
我房青雲倚靠著椅子:“在下孑然一身,也不需要收拾什麼。”
“甚好,甚好!”
候公公頗為滿意地說道:“那咱家這就去安排,咱們晌午之前就出發,你放心,到時候會有武聖和錦衣衛護送,絕對不會出現任何差池。”
他說著,就急匆匆地離去,做起護送的準備工作。
“四師兄?”
陳三石看著師兄,希望對方能夠解釋。
東西明明都在他的手上,師兄這是準備把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
還要……
進京?!
“老四,你這是做啥?”
汪直和其餘師兄師姐一起圍過來。
顯然。
大家都不知道他有這麼一出。
“你們都鎮靜些。”
房青雲清亮的聲音徐徐入耳:“既然大家都不想走,總得有個人進京把事情說清楚。”
“……”
陳三石哪裡還看不出師兄這是想做什麼。
在不交出傳承的情況下。
不論是他還是其餘的師兄師姐,都不可能留在涼州。
四師兄。
這是準備親自進京,幫他們拖延時間。
師父走了。
四師兄頂上來了。
一時間。
現場陷入到沉默當中。
所有人圍著輪椅站成一圈,低頭看著上麵的青衫儒生。
“咳咳咳……”
房青雲咳嗽著前傾:“你們這是做什麼?進趟京城而已,我又不是沒有去過,以前你們哪次闖禍,不是師父領著我進京,早就輕車熟路了,等安排好以後就回來。”
“師兄。”
陳三石開口道:“東西不在你手裡。”
不論是功法還是玄珠。
四師兄都沒有。
甚至可能連見都沒見過。
真要是到了京城拿不出東西來,恐怕就麻煩了。
“你放心。”
房青雲輕笑道:“我有。”
“……”
陳三石明白。
師兄是早有打算。
他無法阻攔,也不知道該如何阻攔。
不出半個時辰。
錦衣衛就帶著馬車前來接人。
“老四,你、你這也忒急了些。”
蒙廣信粗獷的聲音響起:“說走就走,也不提前打聲招呼。”
“行了行了,又不是不回來了。”
房青雲揮著手:“讓開吧。”
“老四!”
先前領賞完畢就故意提前離開的呂籍,在得到消息後也趕了過來:“要走?”
“你來得正好。”
房青雲從懷中摸出一封信:“這是師父留給你。小師弟,推我走吧。”
“好。”
陳三石默默的推著師兄走出人群。
“師弟。”
房青雲坐在輪椅前,看不清楚表情,隻能聽到清亮的聲音:“如今你也算是位高權重,日後行事務必要三思而後行,我走以後,涼州就靠你了。”
“師兄,多久回來?”
陳三石問道:“如果東西能夠過關的話,不如你也回來給師父守孝。”
“兩個月吧。”
房青雲算了算:“兩個月以後,我就回來。”
“好。”
陳三石停下腳步。
兩名錦衣衛把房青雲抬上馬車。
車簾落下,遮住了他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