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傳召,趙孟啟往皇宮趕。
其實在福建方麵的消息呈報到朝廷的第一時間,他就已經知道了。
彆看他很少參加朝會,也不怎麼進城,可朝廷上的風吹草動卻瞞不過他的耳目。
何況,他和謝方叔一直保持著聯絡,謝方叔急報朝廷的同時,自然也給他送了一封親筆信。
信中說道,“老臣雖側重於流求及殿下所交代之事,卻並未忽視路中民政,適逢夏稅開征,還嚴令各地不得出現盤剝之事,對貧苦之家不得催苛。寧化暴亂前,一切公文往來都很正常,未發現任何征兆。寧化亂起,老臣甚為驚愕,也立即下文令張宴然設法控製事態,並派出五百左翼軍前去。”
左翼軍是紹興年間成立的,當時就是因為閩粵贛交界地帶盜賊頻發,而朝廷派來的軍隊無法有效打擊,因此才集合豪強民團和地方部隊,加部分駐泊禁軍混編建立的。
其體製上隸屬於殿前司,是朝廷正規軍,官員也由朝廷調派,但實際上,財務由地方政府籌措支持,接受安撫使的節度,軍隊的成員也以福建地區為主,又旨在維護地方治安,明顯地具有地方軍的色彩,朝廷則借人事任命與指揮調度的方式來操控軍隊,淡化地方的色彩。
成立初期,左翼軍的戰鬥力還是很強的,不但平滅了地方上的各種叛亂,甚至還屢屢被朝廷調派到其他戰場,參與到對抗金兵的戰鬥中。
不過開禧北伐之後,左翼軍也犧牲慘重,實力大傷,一直沒恢複元氣,反而要倚靠淮軍來敉平福建境內的亂事,其戰鬥力日益低落。
謝方叔執掌福建以後,著力整頓軍事,汰劣選優,將原本編製五千人的左翼軍擴編到八千人,戰鬥力提升還是很顯著的。
從三月份開始,謝方叔就按趙孟啟的指示,開始派兵登陸流求島,以建立開拓基地,並對流求情況進一步摸底。
到目前為止,已有三千多左翼軍被派到了島上,留下四千多還要分彆駐守福州、泉州、漳州、汀州和建州等。
留在泉州的算上水軍,也不到兩千,而汀州原本有三百人,因此謝方叔派出五百援兵也是經過權衡後的極限了。
彆看寧化縣亂民聲稱有一萬多兵力,但都是烏合之眾,隻要應對得當,數百甲堅器利的正規軍就足以對他們造成致命性打擊。
因此一共八百正規軍,即便不能剿滅叛亂,也肯定能夠將叛亂勢頭控製住。
按理說,地方官府和豪強應對這種如家常便飯一般的叛亂應該輕車駕熟,而謝方叔也沒有引起太大的重視,隻是覺得寧化縣衙肯定有問題,還想著等亂事平息後,好好審查處置相關官吏。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才派出援兵四五日,估計都還沒走到龍岩,各地就接二連三地傳來噩耗。
然後,謝方叔發現自己的公文和命令,出了泉州城後,就猶如石沉大海,根本就得不到任何回應,而且各地的信息也全都中斷了。
一時間,泉州城仿佛成了一座孤島,因此謝方叔基本沒有辦法對情況再進行深入了解,隻能糊裡糊塗向朝廷告急。
“……如此情形實在太過詭秘,老臣以為,此事並非突發,而是早有預謀,且所圖甚大。在此事中,絕對少不了福建地方勢力的參與,因此老臣很難分清何人可信,也不知道朝堂之中有沒有他們的同黨,還請殿下謹慎,也提醒官家及中樞慎重決策!”
“……老臣無能,有負官家及殿下重托,惟願與泉城共存亡……”
看完謝方叔的信,趙孟啟心中不由苦笑,自己還是大意了啊!
他其實深知自己的政治主張會傷害官僚地主階級的利益,因此才采取了比較緩和的手段,以武力震懾和利益交換,逐步緩慢地推行改革。
就拿經界法來說,即便平江和嘉興兩府實施得很順利很成功,但他也沒想著一股腦在全國展開。
一來他清楚政策最重要的還是執行,隻有嚴格控製執行過程,才能避免發生歪嘴和尚把好經念壞的事情。
二來他是打算溫水煮青蛙,一小片一小片地方的實施,如此即便發生意外,也能控製在有限範圍內,可以妥善處置。
說難聽點,就算一州豪強全部造反,趙孟啟也有信心把他們都鏟平。
可這群青蛙遠比他想的要敏銳得多,並沒打算事到臨頭了再反應,並且知道他不好對付,於是什麼小動作啊,試探啊,談判啊,都沒有,而是抽冷子玩了一把大的。
現在想想,這種以地方挾持中樞的事看起來很匪夷所思,但確實又是這些人能乾得出來的。
曆史上的二十多年後,蒲壽庚這個異族人掌控了泉州,並屠殺鏟除抗元、宗室這二股勢力而降元。
這看似蒲壽庚一人一姓的無恥行徑,其實卻是地方勢力的集體選擇,在這些人眼中,個人、家族的利益永遠都是第一位,國家民族什麼的,就如草紙一般,用完就丟。
這一次,也不知道他們處心積慮謀劃了多久,但下手的時機卻選得很精準,挖好了坑,就等著趙孟啟自己往裡跳了。
就算趙孟啟不願意跳,他們也絕對有辦法把趙孟啟推進坑中。
馬車載著趙孟啟進入臨安城,不久便拐到了禦街上,外麵傳來奇怪的賣報聲,不是報童那種清脆,而是成人的嘶吼。
“賣報囉,隻要一文錢,就能知曉天下大事!”
“最新急報,福建全境發生暴亂,多個州縣都被亂民賊軍攻陷,十萬亂賊來勢洶洶,衢州處州大危!”
“十萬火急十萬火急!朝廷若是處置不當,社稷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