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沒,星稀,天下旦。
陽光灑遍大地,卻沒有驅散古田城中的陰霾。
縣衙花廳中,席上隻剩殘羹剩酒,一群人卻仍舊坐著,沒有散去的意思,隻是氣氛沉寂而壓抑。
這場特彆的筵席,持續了徹夜,本意是商討時下危機的應對之策,也可以乾脆說是「籌款大會」。
研究,討論,磨磨蹭蹭四五個時辰,依然沒個結果。
知縣徐和安揉了揉酸痛的腰背,斜視旁邊的鐘主簿,見他閉著眼一臉死相,估計沒什麼好指望了。
又看向肥頭大耳的王縣尉,隻見他拿著一根銀筷,反複捅著盤中爛肉,似乎百無聊賴,顯然也是個沒主意的。
再把目光掃向廳中那二十幾個鄉紳,一個個哈欠連天,精神萎靡,神情懶散還有些無所謂般。
輕歎一氣,徐和安強作振奮,在案麵叩出聲響,引起眾人注意。
「諸位賢達,咱們的時間不多了,難道就如此坐以待斃?」
或許是鄉紳們也不想熬下去了,稀稀拉拉開始回應。
「湊吧湊吧,老夫再加五十貫,一共二百五十貫,再多就實在是沒有了……」
「我也再加五十貫吧……」
「總共兩百二十貫,這是鄙人所有家底了……」
一群老財陸陸續續加錢,卻摳摳搜搜,不過敷衍而已。
徐和安臉色發苦,無奈下向王縣尉用力使眼色。
隨即王縣尉乾巴巴開口,「大家好歹多拿點出來,就算不夠匪賊能接受的數,但用來給兵丁民壯發賞錢也能激勵士氣,還是有可能把城守住的。」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但鄉紳們卻並不這麼想。
「那幫一文漢給點甜頭就行了,給多了反而會貪得無厭。」
「就是,每人給個一貫兩貫就好了,咱們現在湊起來也有六七千貫,估計還有剩……」
「都在城裡住,咱們出錢,他們出力出命,公平合理得很。」
「底下那些無知小民若是喂得太飽反倒容易生事……」
「言之有理,這次若給多了,以後他們肯定要得更多,賤民不讀詩書,不識忠義道德,萬萬不可太過寬縱。」
鄉紳七嘴八舌,但論調卻出奇的一致,草民的本分就是奉獻,要那麼多錢乾嘛,能吃飽不餓死就行了。
鐘主簿本來也是這樣的觀點,但他心裡也清楚,匪賊若是攻進來,其他士紳未必有事,自己一家卻恐怕逃不過去。
他心中一轉,做出懇切坦率的樣子,「諸位說得有理,不過眼下非常之時,匪賊可都是目無王法之輩,真打進城來,誰知道能乾出什麼事來,咱們可以說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當同舟共濟才是,不管贖金也好賞金也好,總是多多益善,大家再忍痛多出一些,就當破財消災了。」
這話暗戳戳有些隱晦,可士紳還是能聽得懂,說得其實也有幾分道理,
雖然大多數士紳心裡清楚匪賊是怎麼回事,也有人承諾不會傷害自己這些士紳大戶,但到時候會如何,其實他們也不是很有底,一時間都開始猶豫起來。
片刻後有人說道,「要我說,鐘主簿你也彆隻是唱高調,那匪賊主要是衝著你來的,咱們這些人不把你送出去也算仁至義儘了,可這錢你總該多拿點吧。」
鐘主簿隻好咬咬牙,「那我出三千貫,這總行了吧!」
三千貫可不少了,剛才承諾得最多了也沒超過三百貫呢,但士紳們卻紛紛不以為然。
當即就有人點破道,「鐘主簿這就有點沒意思了啊,你身家少說也有十萬貫,即便不算田土屋宅也應該拿得出幾萬貫現錢,才給這麼點?」
鐘主簿當即反駁,「你彆造謠,我一輩子老老實實,哪來這麼多錢!?」
「造謠?你孫女可是到處說,你家財產可是九位數,這還假的了?」
十萬貫就是一萬萬文,確實是九位數……
鐘主簿自然不會承認,「小孩子不懂事,隨口說的話怎麼能當真?要是不信,大可去我家查嘛,也好早日還我清白。」
說得坦然,說得義正言辭,可士紳們不吃這套。
「這種用來糊弄屁民的話,就不用在我們麵前說了,誰不知道誰啊,反正我等能出多少,都比照著你出的來,加起來隻比你多,算是夠義氣了,要是再不夠,那就怪不得我們袖手旁觀了。」
見士紳們都達成了一致意見看向自己,鐘主簿知道不割肉是不行了,隻好眼一閉,從牙縫中漏出幾個字,「一、萬、貫!」
隨即,士紳們也開始「慷慨」解囊,至少也比之前翻了一倍,然後加上縣庫中和徐知縣私人的七百多貫,湊了兩萬六千貫。
沒錯,縣庫中就這麼點錢,而且還是徐和安較為清廉的情況下才有的。
看著手中的認捐單,徐知縣感慨萬千,這點錢其實也就是所有士紳財產的幾十分之一,若不是刀兵加身,還死都不肯拿出來。
「雖然離十萬還差不少,但想來那赤目龍也就是漫天要價,這些錢應該能讓他滿意了,要是真的不滿足,那咱們就招民壯,五貫,十貫,招個四五千,和匪賊拚個魚死網破!」
接下來在徐和安的催促下,士紳們的錢總算陸陸續續送到了縣衙中,銅錢會子布帛都有。
然後士紳們找著借口要離開時,值守城頭的羅巡檢興奮地跑進了衙門。
「縣尊,好消息,匪賊降了,降了!」
徐和安立刻激動起來,「真的!?燕王大軍到了?」
羅巡檢愕然,「啊?大軍沒到……反正卑職是沒看到。」
「大軍沒到!?」徐和安臉色瞬間晴轉陰,「大軍沒到你說什麼匪賊降了!?是你昏了頭,還是當本縣傻!?」
士紳們也是狂翻白眼,皆是奚落起了讓他們白高興一場的羅巡檢,同時也埋怨起了燕王。
「三天前我家福州鋪子的掌櫃就發來鴿信,說燕王十九日就到了福州,這都四五天了,就算爬也該爬到咱們這了吧,硬是不見絲毫動靜。」
「我看燕王也就是徒有虛名罷了,聽說帶的還隻是一些娃娃兵,根本打不了仗,朝堂諸公也任他胡鬨,咱這大宋的氣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