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可以,趙居靜自然不想讓這老頭出現在這裡,就算平時見了也是繞道走。
孝親敬老是華夏道德傳統的重要基石,唐宋法律中,九十歲以上者就算犯了死罪也不得加刑懲罰。
趙孟啟也不敢怠慢,畢恭畢敬稽首致禮,“侄孫拜見老伯翁。”
趙希漢拄著鳩杖,望著頂盔摜甲的趙孟啟,緩緩打量了許久,臉上微微露出滿意之色。
“你這娃娃倒是英武,太宗以降,咱趙家就基本沒人再如此戎裝了,惟願你能奮祖宗之餘烈,恢複天下,重開盛世。”
這話十分的倚老賣老,卻也是誇獎居多。
趙孟啟剛要謙遜幾句,老頭卻神情一轉,語氣硬邦邦起來。
“本來,你雖無儲君之名卻有儲君之實,遲早是要擔起這江山社稷的,咱一愚鈍老朽是沒資格對你指手畫腳的,但咱心裡有些話卻不吐不快!”
喲,這是打算教訓我?
趙孟啟訝然,隻是神色如常,微笑道,“能得老伯翁指教乃是侄孫之福,還請賜下。”
老頭板起臉,“那咱就放肆了,你文武雙全才智絕倫,這沒什麼好說的,然則處事卻總有偏狹跳脫之嫌,屢屢以機巧弄險為計,或能勝於一時,但有閃失必萬劫不複,孟聖曰‘居中守正,行以致遠。’你為國本,身負千鈞重擔,當以此為念,慎思慎行,厲行正道方為長久。”
趙孟啟滿臉訕訕,“老伯翁教訓的是,侄孫謹記。”
不管老頭說得對不對,趙孟啟也不想多做辯解,畢竟人的思想最難改變,也沒必要讓所有人都能理解自己的思想,敷衍過去就好了。
但老頭並沒有到此為止,又繼續道,“聽聞你頗好商賈事,有點石成金之能,甚至在民間有‘財王’之稱,以逐利為能事,然‘天下有義則治,無義則亂,義勝利者為治世,利克義者為亂世。’,義乃利之本,你一味重利豈非本末倒置!?利誠亂之始也,所謂‘義者,天理之所宜,利者,人情之所欲。’,若要天下大治,必當革儘人欲,複儘天理,方是正道!”
老頭這話裡其實就是朱熹所推崇的‘存天理,滅人欲’,後世人對此多半都是嗤之以鼻的,認為這是愚昧腐朽。
不過呢,這話也不是朱熹首創,而是貫穿了整個儒家思想,凡是被稱為儒家聖人的,包括後來的王陽明,都闡述過相似的觀點。
其中真正的內涵,流傳到後世多有篡改或誤解,而絕大多數人懶得去深入了解,人雲亦雲就夠了,畢竟後世奉行金錢至上。
“當今之世物欲橫流,惟利是圖,才致使大宋江河日下,愈發腐朽不堪,今次福建亂事之起因,歸根結底不正是某些人見私利而忘大義麼?眼下的泉州,海貿繁榮至極,商賈‘珠犀點涴’,富豪巨室比比皆是,然則除了與海貿相關的工商業,其他萬事皆凋敝零落,村落荒涼,田畝歉收,官府財粟殫竭,凋匱不可為,百姓鹽米尤倉皇,便是宗室中亦是貧困至多,除了個彆逐臭之徒!”
說到這裡,老頭還刻意將目光定在趙居靜身上。
趙居靜尷尬一笑,“老哥哥……我不也是為了大家麼,眼下朝廷財用日乏,若不是有市舶司撐著,這宗室應瞻支費更是難以供應,我們操持商賈所得不也是貼補族中麼?”
自從南外宗遷移到泉州後近一百三十年,宗室人口已經有三千五百餘人。
宗室供給主要是俸祿、孤遺錢米、宗女嫁妝,其標準從北宋到南宋基本沒變過。
居於宗院內的宗室,其大者,每月錢十三貫,中者,每月錢九貫一,米一石,小者,每月錢四貫七,米四鬥;末者,每月錢一貫,米四鬥。
居於院外的,其大者,每月錢兩貫,米一石,小者,每月錢一貫,米五鬥。
這個是不包括宗室官員,因為他們是根據官階和職位領取俸祿的。
二十虛歲以上的宗女還可以得到一筆嫁妝錢,居於院中的為一百貫,居於院外的隻能得到三分之一。
供應來源是地方財政,初時人口少,每年都要五六萬貫的樣子,到了此時差不多要十六萬貫,加上還有宗正司的行政支出及宗學經費還要一萬多貫。
其中泉州府負擔九萬貫左右,興化軍分擔不到一萬貫,其餘都由市舶司補充。
說實在的,這個開支和明朝的宗室開支一比,簡直就是螢火蟲和月亮的差距。
但在宋代士大夫眼中,依然是一筆沉重的負擔,常常叫苦不迭,嘴巴上說著是為國家為百姓擔憂,但其中有多少是真心,那就不得而知了,畢竟他們不管是正當或不正當收入都比宗室多得多了。
時常都有州縣沒有按規定提高孤遺錢米的發放額,也有州官拖欠宗室俸祿,從幾個月到一兩年不等。
宋會要記載,官員從削減津貼中取利,一名宗室的津貼被耽擱發放,全家的生活都會變得沒有著落,州縣卻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對。
皇帝不得不屢次下詔,令大宗正司和西外、南外宗正司檢查州縣耽擱發放宗室俸祿的情況。
但能得到真正解決的卻並不多,不得不說宋代的宗室和其他朝代比起來,實在是有些卑微了。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