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占城官方不能限製宋使的自由,但知道錢隆要外出的話,肯定要派兵隨行保護的。
為了避免麻煩,錢隆簡單喬裝了一下,看起來隻是一個普通商人子弟,然後和蘇利耶乘車離開張家。
附近守衛的占城士兵隻以為車中還是蒲家家主,因此並沒有察覺到‘重點保護對象’的脫離安保範圍。
到了街上,錢隆便發覺四處十分熱鬨,成群結隊的占城人載歌載舞,似乎在慶祝什麼。
每個人都穿著鮮豔的盛裝,身上掛滿了裝飾和鮮花,臉上也塗抹著彩色,歡呼著,祈禱著。
便是行走在街道中的壯牛和大象,也渾身塗畫著大大小小不知名的符號圖案,不少大象上都馱著成雙成對的年輕男女,好像是在接受周圍眾人的祝福。
一些寬闊的地方,堆起了一垛垛的木柴,大白天就燃燒著篝火,空氣中飄滿了煙火氣。
街頭巷尾的許多路口上,都有一群小孩拉起繩子攔路,想要通過的人也不見惱怒,反而笑嗬嗬掏出一些錢幣拋灑給那些孩子。
“今日是濕婆的誕辰,也是鄙國最為重要的節日之一……”蘇利耶笑著給錢隆解釋。
婆羅門教的三大主神分彆是梵天、毗濕拏、濕婆,雖然梵天才是創世主,卻可能因為不管事,所以崇拜者不多。
而濕婆不但是毀滅之神,還是生殖、音樂、舞蹈之神,並呈現出不同的相貌,代表著生與死、變化、衰亡和再生的力量,因此非常受崇拜。
占城的婆羅門教徒絕大多數信奉濕婆,每個國王都會在王家寺廟中豎立起圓柱形‘林伽’石像,並且用自己的名字對林伽命名,來作為濕婆神的象征。
信徒們認為,在濕婆節這天誠心祭拜,能夠婚姻長久,多子多福,因此也有許多人選擇這一天進行婚禮。
錢隆聽完,臉上忍不住露出古怪,“貴國這祭拜對象,還真是…真是直接啊……咳,不過看起來也挺好的,這種信仰讓貴國百姓過得很是美滿歡樂。”
蘇利耶自嘲一笑,“美滿歡樂麼?賢弟所見,隻不過是小部分人歡樂罷了,更多人卻淪為卑下的首陀羅,甚至更低賤的旃陀羅,不能參加宗教儀式,不準讀或聽吠陀經,亦不得獲取任何學問知識,隻能如行屍走肉一般被奴役壓榨,甚至連期盼來生的權力都沒有……”
“如此不公,這般壓迫,難道就沒人造反麼?”錢隆驚訝道。
蘇利耶眼中透著無奈,“沒有,因為都習慣了,麻木了,等出了城,賢弟親眼看看就明白了。”
從佛誓城西門出去,又走了不遠一段距離,蘇利耶讓車夫停車。
一下車,錢隆便看到一大片密集而低矮的窩棚,不禁感到奇怪,“蘇兄,這便是你要讓我看的地方?”
“是的,這裡隻有佛誓城的十分之一大,居住的人口卻比城中還要多一倍以上。”
“嗯?你是說這不到五百畝的地方,住著近十萬人?”
“隻有多,不會少。”
“那不是人疊人麼?那為什麼這些人不分開找其他地方建房?”
“因為他們一無所有,也不允許占有任何土地,隻能居住在國王規定的地方。”
蘇利耶說著,緩緩往窩棚區走去。
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但眼下一國王子卻特意把外國使節帶到貧民窟來,目的何在?
錢隆有些納悶,抬腳跟上蘇利耶,想看看他葫蘆裡究竟要賣什麼藥。
錢隆的兩名伴當和蘇利耶的六個護衛也緊隨在他們身後,不過護衛們似乎並不擔心蘇利耶的安全。
一些窩棚外和空地上,三三兩兩的蹲坐著一些男人,大多看起來都很衰老,渾身僅有腰胯處有塊破布勉強遮羞,裸露的身體黝黑乾瘦。
這些人似乎是在曬太陽,眼神卻空洞而晦暗,彌漫出死氣沉沉,像木雕泥塑一般一直不見動彈。
當發覺蘇利耶和錢隆等人靠近時,這些人才急促避向兩旁,並跪伏下來額頭緊貼地麵,好似要將自己埋入泥塵中,動作卑微至極卻又熟練無比。
要知道蘇利耶並沒有表明身份,一行人的穿著也並不華麗,如果在城中甚至會顯得普通。
錢隆詫異地問道,“他們認識你?”
蘇利耶抿著嘴搖搖頭,“不認識。”
“連我們身份都不清楚,那他們為何還要如此謙卑?”錢隆很是不解。
蘇利耶輕聲嗤笑,“我們是什麼身份不重要,反正他們已經是這世上最低賤的人,甚至都不算人……”
“這……”錢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沉默著繼續往前走,便有陣陣惡臭傳來,而眼前的景象也看得更加清晰。
這些窩棚基本上都是用爛木頭破石頭加上泥土之類雜七雜八的材料,東拚西湊胡亂搭建而成,大多數都高不過一丈,卻還分成了上下兩層,不用進去也想得到裡麵有多狹隘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