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王國官職也沒什麼太大的實際意義,重要的還是手中所掌握之實力。
論實力,要不是國王兩兄弟互相聯合,那麼釋利訶梨提婆才是最強大的那個,足以令絕大多數普通占城國民畏懼服從。
但他此刻並沒有表現出高高在上的姿態,離著錢隆還有三四丈便滾鞍下馬,並快步走上前。
「某家來遲,令錢將軍受驚,還請多多見諒。」
釋利訶梨滿臉歉意,姿態也很恭敬,體現出一副對上國很忠誠的樣子。
看得蘇利耶直撇嘴,嗬,真能裝!
錢隆倒是笑臉相迎,滿含感激道,「若非上卿及時來救,錢某等人多半屍骨無存了,衷心感謝都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怪罪上卿呢。」
「錢將軍真不愧上國棟梁,竟如此寬宏大量,更令某家慚愧不已……」
釋利訶梨仍舊一副做錯事的樣子,抱歉的話說了一籮筐,然後才解釋道,「某家正在曼塔寺中敬拜,突聞上國使節與我國臣民起了衝突,還陷入險境,於是急忙前來,沒想到緊趕慢趕還是差點晚了一步,對了,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誤會,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上卿居然不清楚發生何事!?」錢隆似乎很驚訝。
釋利訶梨神情尷尬又自責,「作為下邦臣屬,本該對上國使節的安危多加關注的,不過…一來是國王已經命令右上卿負責保護使團之事,二來也是事出突然,某家確實還來不及了解事情來龍去脈,但不論如何,對上國使節不敬就是天大的罪責,某家甘願代表占城接受上國懲處。」
這話說得在情在理,卻隱含著扣鍋給國王和保脫禿花的目的,還透出了要向宋朝靠攏的信息。
錢隆似乎都聽懂了,眼中露出一絲滿意之色,然後略帶傲然道,「事情本來不複雜,起先錢某隻是發現一群人販子非常有海寇嫌疑,便打算以購買女奴為由和他們接觸,也好調查清楚,怎知貴國大王子卻突然跑來從中作梗,如此一來,錢某不得不懷疑大王子與海寇有所牽扯,並且打算請他回去協助調查。」
說到這裡,錢隆一臉不得已,又繼續道,「上卿也是知道錢某出使貴國所為何來,這稽查海寇正是錢某職責所在,雖然一國王子與海寇勾結令人匪夷所思,不過清者自清,待錢某調查清楚,自然會還大王子清白,但莫名其妙的是,幾個教派中人又跑來阻撓錢某行事,還悍然煽動無知百姓攻擊我等!」
此時錢隆臉上義憤填膺,接著控訴,「對於事件中傷亡的貴國百姓,錢某深表遺憾,但在錢某再三聲明的情況下,仍舊冥頑不靈發起攻擊,完全就是踐踏我大宋尊嚴,此罪不容恕也!若是按我朝律法,犯下此等罪行那可遠非一死可以抵償的,不過我朝曆來仁德,也就不再窮究這幫無知小民了!」
這些話聽得蘇利耶目瞪口呆,即便不算指鹿為馬顛倒黑白,那也差得不多了,咱這位錢賢弟的口舌竟然比刀劍還利,難怪能做使節。
他不知道的是,這些完全就是後世帝國主義的常規做派,大約錢隆聽趙孟啟說起過,此刻便活學活用了。
釋利訶梨同樣驚詫莫名,差點就要按耐不住體內的洪荒之力,卻隻能憋著一口氣,儘力保持冷靜,「錢將軍之言不無道理,且等某家查清之後,一並向上國請罪……」
可錢隆似乎不打算見好就收,仍舊得理不饒人,「這次事件中,我方有一名將士陣亡,其餘十五名將士皆被重傷,貴國必須為此
負責,並做出合理賠償,還有,此事罪魁禍首當是喀尼頌等三名祭司,錢某尚不清楚他們動機何在,是否還有其他陰謀,還望貴國徹底查清,若是不能給我朝一個滿意的交待,那我朝將保留追究貴國責任的權利!」
見錢隆越說越過分,釋利訶梨越發如鯁在喉,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應對方式,畢竟他的目的是結好宋朝,以借助力量達成自己的野心。
恰好在這時,喀尼頌三名祭司在教徒簇擁之下湊了過來,還以責問的語氣向釋利訶梨發難。
「方才聽到有大主祭的教令,如何卻隻見左上卿一人呢!?該不會是左上卿冒用大主祭的名義發號施令吧?在教中,這可是褻瀆神明的重罪,還請左上卿解釋清楚,不然……」
釋利訶梨本就被錢隆搞得很是憋屈了,沒想到還要受幾個神棍的氣,立刻就壓不住火了,「放肆!某家豈是你們可以隨意誣陷折辱的!?拿去,瞪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這是不是大主祭的親筆手令!」
他把一卷帶著硬軸的手令狠狠砸在喀尼頌的臉上,然後像噴火一樣呼呲呼呲的大喘氣,顯然是氣得不行了。
喀尼頌顧不得臉疼,慌忙捧手接住手令,然後急切展開查看。
三個祭司將烏龜一樣的腦袋聚在一起,認真細致的查看好久,終於不得不承認確實是大主祭親筆所寫。
喀尼頌很不情願的把手令還給釋利訶梨,「是我等誤會左上卿了,請彆往心裡去,既然是大主祭的教令,我等三人自然遵循無誤,暫且放過這些不敬神明的異教徒……」
這會兒,錢隆在蘇利耶的翻譯下,知道了幾人之間的談話內容,於是毫無掩飾的大聲嗤笑。
「嗬嗬嗬……荒謬!真是荒謬啊!萬萬沒想到,在貴國,教派居然淩駕於官府之上,就連左上卿這等人物也隻能在幾個僧侶麵前伏低做小,敢怒不敢言。看來,錢某根本不能指望貴國能公正查清真相了,也罷,錢某隻能負屈回朝,至於貴國犯下的罪責,自有朝廷嚴厲追究!」
仿佛火上澆油,這連激帶刺的話立馬就令釋利訶梨變了臉色。
倒不是他真的畏懼宋朝的追究,也未必是受不了這種羞辱,而是擔心錢隆回去稟報後,宋朝當權者會認為占城隻受宗教控製,而他釋利訶梨毫無實權。
既然無權,那也就是無用之人,那無論出於何種考慮,恐怕宋朝都不會再多看他一眼,更彆說對他提供什麼支持了……
心念電轉間,為了大業著想,釋利訶梨一咬牙,目露凶光,「不敬上國乃是大罪大惡,不論涉及到何人,都當秉公審問,來人!將喀尼頌等人給我抓起來!」
一幫親衛聽到命令後,如虎狼一般撲向一臉難以置信的喀尼頌等人。
喀尼頌頓時大喊起來,「大膽!我乃神明使徒,便是國王也要尊敬我等!釋利訶梨提婆,你給我聽清楚,就算你貴為左上卿,那也無權處置於我等,最後再警告你一次,千萬彆亂來,否則你一定會後悔的……」
「讓他們都給我閉嘴!立刻押回府中。」釋利訶梨黑著臉,命令親衛把三名祭司的嘴給堵上,並扭送走。
錢隆見此方喜笑顏開,「左上卿秉公執法,鐵麵無私,定將成為占城中流砥柱!等錢某回朝後,定然會將上卿之忠直誠摯稟明官家及燕王殿下。」
聽了這話,釋利訶梨臉色才變得好看了一些,「外臣對上國仰慕忠誠之心天日可表,所作所為都無愧於心,不求獎賞,隻願上國能明白外臣之心跡。」
「好說好說,包在錢某身上,必定不讓上卿這等明珠蒙塵。」錢隆連連點頭,似乎對釋利訶梨十分滿意。
釋利訶梨看錢隆心情大好,便以商量的語氣道,「此案牽連甚廣,內中恐怕也是極其複雜,所
以希望錢將軍多些耐心,讓某家有充分的時間去查個水落石出,這樣才能不負上國期望。」
錢隆抖了抖臉頰,斟酌了一會,才不情不願道,「上卿之言也不是沒道理,行吧,錢某這點耐心還是有的,相信上卿會辦好此案。」
「多謝錢將軍信任,另外,還請錢將軍把那幾個人販子和摩柯貴也一並交給我,不僅僅是為了查案,也當是給某家一個麵子,畢竟摩柯貴是鄙國大王子。」釋利訶梨得寸進尺的請求道。
錢隆再次猶豫了一會,「好吧好吧,上卿如此坦誠,錢某自然也當大氣。」
隨後,釋利訶梨的親衛接手了依然在昏迷中的摩柯貴等人,然後開始清理現場,該驅趕的驅趕,該看押的看押,屍體也都檢查登記……
正忙活間,都城方向又鬨哄哄地趕來大隊人馬,釋利訶梨的親衛回報說是保脫禿花領著五六百名兵士,還有一百多宋軍一起前來。
隨後釋利訶梨便向錢隆說道,「既然他們來了,那倒是用不著某家護送錢將軍回城了,為了早點查清案子,某家就先告辭了。」
錢隆以為他是不想與保脫禿花碰麵,便順口答應,「那就不留上卿了,請慢走。」
釋利訶梨轉身,剛要邁開腳步卻又突然扭過頭,「對了,有件事不得不提醒錢將軍,最好對保脫禿花提防著些,要知道鄙國有很大一部分水軍都歸他管,內中關係,想必錢將軍能明白的……」
說著,他又深深看了一旁的蘇利耶一眼,「五王子才情出眾,有他相陪,相信錢將軍能好好在鄙國遊玩儘興,哈哈哈,改日再會……」
說完也不管錢隆作何反應,釋利訶梨這次是真的乾脆利落上馬離開。
等他走遠,錢隆臉上依舊掛著笑容,「蘇兄,他這話的意思,是不是在說你百無一用,隻能當個玩伴啊?」
「大約是吧,隨他怎麼說又有何關係。」蘇利耶並不在意,但遲疑了一會才下了決心一般,鄭重看著錢隆,「賢弟,釋利訶梨提婆心思詭詐,千萬不可輕信!」
錢隆笑著,胖乎乎的臉頰有種天然憨,「我知道。」
蘇利耶一愣,你知道?那你剛才還和他交談甚歡?
這話終究沒有問出來,錢隆也沒多做解釋的意思。
以他的出身,鉤心鬥角爾虞我詐這種事都刻在骨子裡了,根本不用彆人擔心。
隨後,錢隆對著即將落山的夕陽伸了伸懶腰,「今日算是有驚無險的過去了,接下來的日子,大抵是要好戲連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