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臻剛剛聽到孟一凡在台上大放厥詞、說沈丹青的表演已經過時了,是真的很生氣。
甚至比他在藝考的考場上被捉弄時更生氣。
許臻看過的話劇不多,不敢說自己有多懂行。
但是,他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看《萬家燈火》的時候,曾經被何老太的那段獨白感動得幾乎當場落淚。
艱難困苦的歲月,如泣如訴的剖白,一浪高過一浪的澎湃情緒,無不直擊著人的靈魂。
這種強橫的舞台表現力,在初出茅廬的許臻看來,簡直就是藝術品。
隻可惜,沈丹青老師出演的影視劇不多,而且幾乎全都是家庭倫理劇,自己可能不太有機會跟她合作。
而孟一凡……
嗬,演著蹩腳的表演,卻狂妄得令人惡心。
這種人,光衝著後腦勺抽一巴掌是遠遠不夠的,必須得照著臉再狠狠來一拳。
“可以,你想演,就上來演吧。”孟祥東心情複雜地道。
許臻向他道了謝,離開座位,一邊不疾不徐地走向了舞台,一邊調整起了自己的情緒。
這一次,他不打算做任何“創新”,就直接100%還原沈丹青當年的表演即可。
因為,他不是想要與孟一凡一爭高下,而是想用表演來反駁他荒謬的論點。
——就讓現場觀眾來評評理,到底哪個風格更適合這一段的表演吧!
……
場邊,孟祥東薅著孟一凡的後衣領,將他從台上拽了下來,把舞台讓給了許臻。
孟祥東瞧著許臻挺拔的身影踏上了通往舞台的階梯,不由得微微一怔。
一步、兩步、三步……
他每踏前一步,身體就比方才塌下去了幾分,精氣神也仿佛漸漸衰弱了下來。
到最後幾步,他腳步沉重,步履艱難,肩膀一高一低,斜傾著往前踱。
孟祥東幾乎恍了神。
短短十來秒鐘的時間,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生龍活虎的小夥子一步步走向了衰老。
一步十年。
人到台上,已是半截身子入土。
“他們爸爸這人呐,特好乾淨。”
許臻站在舞台的正中央,咧著嘴,笑著念出了自己的第一句台詞,道:“一進了院門兒,就撿窗根兒抄起把撣子,腳、腿、身上,揮撣來、揮撣去。”
“且在那兒揮撣呢!”
這一句話說完,區區二十秒鐘,孟祥東就替自家侄子認輸了。
“許臻”已經徹底不見了蹤影,此時此刻,站在眾人麵前的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何老太。
而此時,“何老太”講起自己的丈夫,臉上卻露出了年輕人般的甜蜜笑容,眼神中飽含著對過去歲月的無限懷念。
戲外的年輕人在演老人。
戲中的老人卻在演年輕人。
這種錯亂而又真實的年齡感讓孟祥東大開眼界,自愧不如。
——這份表現,可比當初許臻參加藝考的時候強太多了!
簡直就是高中生和研究生導師的區彆!
“……我39歲上,他爸爸就走了。”
一晃神的功夫,許臻已經演到了孟一凡最初引發爭議的那個節點上。
孟祥東連忙定睛看向了台上。
而此時,不同於孟一凡剛剛的隱忍內斂,許臻的表情一丁點兒都沒有收著。
他皺著眉,緊抿著嘴,臉上的肌肉因過度的難過而輕輕抽搐,眼中淚光閃爍。
許臻伸出了四根手指,伸著胳膊晃了晃,氣息淩亂地啞聲道:“我守了四十年的寡!”
這句話,嘶聲吼出,到“寡”字時已然破音。
這一刹那,孟祥東隻覺自己的心臟如遭重錘所擊。
什麼叫表演的感染力?
這就是了!
同樣的一句話,孟一凡說來隻讓人覺得演技好、處理得真漂亮,而在許臻演來,卻能讓人忘記掉演員的存在,純粹被他的表演所感染!
台上,許臻眼中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撲簌簌落下,但他卻並沒有沉湎於委屈之中。
他一邊流淚,一邊皺著眉頭道:“最難受的就是他爸爸剛走那陣兒,臨死前撂下話了,讓給(他的屍骨)送回老家去!”
許臻一攤手,眼神中滿是崩潰:“哪兒那麼容易啊?”
“你男人死了,何家破敗了,你一寡婦拉扯著一堆孩子……”
說到此處,他的聲音陡然又拔高了一個聲調,叫道:“人都是勢利眼!”
“嗚嗚嗚……”
這一刻,孟祥東清楚地聽到,台下響起了一陣低低的嗚咽聲。
已經有觀眾開始哭了。
台上,許臻沒有抹眼淚,隻抽了抽鼻子,眼神渙散地望著遠處的虛空,悠悠地道:“甭管多難,我到底把你給送回去了。”
“等我到了你那步,我可不給孩子添這麼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