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發現,這個磚窯是一個無營業證、資源許可證、稅務登記證的家庭作坊式磚窯,建在村支部書記家一牆之隔的地方,而且磚窯的老板就是村支書的大兒子,磚窯建了五六年了,老板下麵還有包頭工,簽定有相關的不合常理的承包協議。調查組獲得的石城縣黑山村蔣正豐黑磚窯的上百名受害人名單顯示,其中來自十三個省份,被搶、被騙、拐賣來而的都占了百分之二十以上,隻有近30%是正常用工。
這種情況不是當地沒整治過,而是整治當年好一些,過後照舊。打擊之後要不了幾個月就死灰複燃,甚至比整治前還增加許多。慢慢的當地就不整治了。按調查組下去之後,一些人士所講,“每次打擊都是風頭一過,所有的監管、檢查就成了走過場。”
由此可見,政府監管的缺位,表明了一個現實:政府有關部門對農村地區的小作坊、小煤礦、小工廠等基本處於失察和失控的狀態;加之一些乾部、公職人員的失職瀆職,包庇縱容甚至充當黑後台和“保護傘”,使得一些非法窯主得以為所欲為、濫施淫威,曾家輝在調查中了解到,縣勞動監察大隊檢查一個磚窯,發現有一個外地年僅十六歲的少年,屬於未成年人。檢查人員當場罰了磚窯兩千塊錢,並讓窯主支付了少年一千塊工錢,然後帶走準備送其回家。可是,在離開這個鄉的途中,這位少年卻被“護送”他的一名勞動監察隊員私自送到了自己親戚開的磚窯,而且把人賣了一個好價錢。
這已經構成玩忽職守與濫用職權罪。
為什麼官員會失職瀆職,甚至與黑惡勢力狼狽為奸?曾家輝在調查中了解到,這些黑磚窯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就存在,經營多年後,利用地緣、血緣和業緣關係,已經形成了一張縱橫交錯的經濟網、行政網乃至司法網。近年來,尤其是稅費改革之後,農村經曆了史無前例的社會轉型,原有社會結構已經大部分解體,部分鄉村社區出現“權力真空”。在這些家族勢力、黑惡勢力的強勢麵前,農村的基層治理逐步喪失效力,甚至成為黑惡勢力的附庸和其做大做強的“幫凶”。他深切地感受到,在三江省這個現實世界裡,勞動力價格的絕對下限,取決於最基本的人權能否得到保障。這決定於政府在其神經末梢能否有效行政,決定於一個社會能否自我維係基本的道德底線。
最為令他痛心的是,在三江省的黑磚窯裡,許許多多被奴役的勞工們,最真切地體驗到了兩者缺失帶來的苦難。
在黑山村黑磚窯的調查中,曾家輝離開村子時,一對中年夫婦站在村口攔住了他,這是黑山村本地村民。一年前他在當地一個煤礦打工時受傷,礦主置之不理,他的工資和醫藥費至今分文未得,“我們比磚窯裡的那些人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們的事能解決嗎?”
他似在問曾家輝,又似在喃喃自語。此時,天空還下著雨,瀝瀝的雨聲中,他的聲音幾乎難以聽聞。但曾家輝還是聽了個清清楚楚,他點頭道:“一定會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