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正(晚上六點),天已半黑。
戈壁灘四麵的斷壁連山好似披著黑袍的巨人,沉默地圍視著幸存者的沉默行軍。
不多時後,洪明率領的隊伍抵達了最近的補給點。
泉眼旁,眾人各自取了飲水,少有話語。
待所有人依次洗臉飲馬後,帶傷的騎士們開始清洗包紮傷口。
洪範將賓利在一棵胡楊斷木上拴好,先喂了混著雞蛋的豆餅,又順著馬腿上顫抖的肌肉纖維按摩片刻。
及至戰馬打著響鼻輕鬆下來,他才從等在一旁的孔海手上取了乾糧,在篝火邊坐下進食。
今日一戰,損失可謂慘重;包含洪明在內,隊伍還剩一十八人。
其中洪家九位、李家五位、遲家四位,相對來說朱衣騎損失最少。
這一是洪明照拂更多,二是中伏時朱衣騎陣型更靠後。
在洪範看來,世事沒有絕對的公平,沒有什麼可以過多指責的。
咬下一口乾餅,他閉口咀嚼,等待唾液將其濕潤,同時進入內視視角。
黃金色的龍魂樹展現眼前,無風搖曳。
樹下,半虛幻的氣霧氤氳成團,正一點點化作金色流光,被根須抽入樹中。
這大約是死者的遺贈了。
洪範心中複盤戰局——金海三家共戰死了十五人,海上飛的損失則是十三人。
當然,這沒有算必然已被全員俘虜的遲家商隊。
回顧全程,洪範問心無愧,自認已經做到最好。
但袍澤性命如山,早就壓得許多人喘不過氣。
當朱衣騎眾人陸續開始進食的時候,李家和遲家的幾位卻始終坐立不定,連喂馬都很草草。
等到洪範吃了半張餅子,這些人終於按捺不住心氣,解了刀後結隊過來。
“洪範兄弟,我們有些話不吐不快。”
為首的一名遲家漢子在篝火旁站定,說道。
“你之前的衝殺,用的是沙世界。”
他用陳述的口吻問話。
這是所有人都關心的話題。
“是的。”
洪範承認得自然而然。
“為驚沙星君送行後不久,我就逐漸發現自己能夠控沙,繼而推測是繼承了命星。”
遲家漢子緩緩點頭,麵色卻更緊繃。
龍賜星君的名頭,雖然同為“祖龍血嗣”的高門世家不以為然,在民間還是有些神聖性的。
至於在場的諸位精銳,更是人人見過馬驚沙生前,曉得沙世界在數百裡金沙瀚海中的統治力。
可正是如此,他們才越發猶疑憤怒。
“星君傳承是該謹慎,今日事發又是突然,你早先不說也沒什麼。”
遲家漢子繼續說道。
“但你既然有了控沙之力,為何不在大夥中伏後一早出手,多救些手足性命?”
他低聲道,雖然有意壓抑聲量,卻還是免不了透出質問的意思。
此話一出,不光遲李兩家九人,朱衣騎也有許多目光注視過來。
但洪範麵色如常。
“因為我救不了。”
他回道,隻是緩緩搖頭。
“單騎衝陣後,其實我已力竭。”
洪範說著脫下皮甲敞開布袍。
他露出的小腹,居然是一大片駭人青紫。
“兩根。”
洪範歎了口氣,說道。
“我中了四臂夜叉一劍,哪怕當時已全力防禦,還是斷了兩根肋骨。”
他低頭發笑,笑聲中有切齒之音。
“我忍耐了許久,忍到他們真氣枯竭時以逸擊勞,不過殺傷了三成人數,還是靠驚沙星君遺威將他們嚇退。”
洪範搖頭道,抬眼直視遲家發問者。
“如果在中伏時出手,我豁儘全力或能擊殺兩三人,但於大局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