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明遙與寶慶行禮退出。
劉皇後便與子女們一同用飯。
二公主身體弱,飲食·精細,用餐緩慢。四公主和七皇子先後下了桌,劉皇後仍在等她吃下最後幾勺羹。
她有四子兩女,獨對這個孩子深深虧欠。
陛下亦然。
“娘,” 二公主此時才問,“崔翰林的好消息,怎麼沒提前告訴紀恭人?”
“那本是他應有的,並非我之功勞,何必言說。”劉皇後含笑教女。
“不許想了。”她命,“先專心吃飯。”
二公主用得越來越慢。
劉皇後依舊耐心等著,並不催促一句。
二公主終於用完了。
圍侍的女官、宮人都暗自鬆了口氣。
“娘,這魚羹吃膩了。”二公主不大滿意,“明天不吃了。”
“那就叫禦膳房換一樣做。”劉皇後掃了一眼身旁。
“是!”一女官連忙領命,“臣這便去吩咐。”
女官需自稱“臣”,不許稱“奴”“妾”,是劉皇後協理六宮後新設之規。
她上書言,女官既授朝廷品級,領宮內食祿,如何還如尋常女子一般,隻自稱為“奴”為“妾”?豈非對朝廷與宮內所賜官職不敬嗎?也當如在朝官員一般,自稱“臣”才妥當。
皇帝批複曰:大善。
此新規便迅速在宮內實行開來,至今已有三年整。
宮內女官已人人習慣稱“臣”。
冊封大典在即,整座上陽宮都比往日繁忙數倍。因中宮無主、且妃嬪人數過少,而略顯空蕩靜寂的後宮,也重新煥發出華麗光彩。
但一切熱鬨,都似與二公主不大相關。
尚服局新送來十六身禮服,恭請劉皇後擇選試穿。二公主就在同一間殿內。她手捧一卷書,安靜無聲坐著,隻偶爾在翻頁時,才看一眼母親,說一句,“這身最好。”
劉皇後就點了女兒說的這一件,做受冊寶之日的第一身禮服。
其餘十五件禮服,有些定了留下,有些還要回去修改。
尚服局的人恭敬退出。
劉皇後坐到了女兒身旁。
待女兒看完一節,她才笑道:“坐在這快一個時辰了,起來走走吧。或是去找寶慶,或是看我給你挑的名冊。”
二公主合上了書。
“娘——”她不滿道,“你知道我與寶慶性情不合,且她還要陪紀恭人呢。又想催我去選駙馬,直說就是了。”
“不是催你選駙馬。”劉皇後笑,“是要你看一看,天下還有這許多男子,或許就有合你心意的呢?”
“來吧,來吧!”她起身,拽起女兒向內殿走,“好善華,你隻當讓著你娘,好不好?”
二公主不情不願跟在後麵。
按著她坐在桌邊,劉皇後將厚厚一疊畫冊在她麵前翻開。
“有什麼好看的。”二公主抱怨著,“不過都是一張嘴、一個鼻子、兩個眼睛。等有生三個眼睛的人,娘再給我看吧!”
“你想要二郎神,可娘尋不來呀?”劉皇後就笑說,“你就疼一疼娘,看看這冊子吧?啊?”
二公主隻好開始翻看。
名冊裡,每個駙馬備選的容貌都畫得極為細致。有清秀端正的,有英武健俊的,也有眉眼含情帶著媚意的,真如百花爭妍。畫像之下,詳細寫著每個人的出身、姓名、身量、愛好、長處等等詳細信息。
二公主並不看字,隻當欣賞畫工的畫技,一頁頁翻下去。
這些長相,有些她見過,有些是新的。可見一年過去,爹和娘又給她新選了許多人。
隻是……仍沒有一個及得上崔玨。
樣貌遠遠不及。
隻怕才學、人品,更不及半分。
但他已經有了全心愛重的夫人。
思及端午那日所見,又想到早飯之前,母親與紀恭人默契的對視,二公主終究將視線掃向了畫下的文字。
隨便看看吧。
劉皇後坐在一旁,溫柔凝望自己的女兒。
崔玨是好,善華喜歡,陛下喜歡,她也喜歡。可她不喜歡崔玨做她的女婿。
她樂見崔玨迎娶旁人,更樂見他與紀明遙情深相許,斷了善華的心。
善華尊貴嬌氣,她的駙馬,必得是能全心服侍她、無任何條件依從她、又真心情願照顧她的人。
崔玨此人,少亡父母,由兄嫂養大,很有幾分孤僻。他雖能隱藏真實性情,在朝堂官場中如魚得水,可若在家中麵對親近之人,他必會顯露本性。且他絕非能為榮華利祿折損傲氣之人,與善華必成一對怨偶。她更不願見,善華為了一個男人委屈自己適應。
與其那時再替善華做主休夫,不如趁早不要他做駙馬,還能免去大周折損一個人才。
至於他現今成婚不過三月, 便已對紀明遙情根深種,改了許多行事,那也隻是他們兩人間的緣法。
換一個人,未必能做到。
且除了他們兩人,誰又能真切清楚,紀明遙做過什麼、遇到過多少難處、又都是如何克服?
除去那些微淺的少年慕艾,她的善華,不需克服任何難處,隻需活在她身邊。
……
午初一刻。
月華門外,紀明遙艱難撐住端莊姿態上車。
今天上午,寶慶陪她一會,就各處去逛一會再回來,反而比昨日輕鬆。
但她正準備上車,陪明遙妹妹走一段路時,又看見妹夫正趕過來。
行啊!今天直接到宮門口來接了。
笑對明遙妹妹說了一聲,寶慶快馬回家。
崔玨上車,仍先查看夫人的身體。
“我很好,就是餓了,幸好早叫廚上給我燉了野雞——”紀明遙忙問他,“你怎麼直接到這來了?是有什麼事?我還要每日入宮二十天呢,你日日來接,衙門的差事怎麼辦?”
“一是,仍放心不下夫人。”崔玨想笑,又壓住唇角,“二是,也有一件事,想儘早與夫人說。”
“什麼好事?”紀明遙轉身,趴在他胸口問。
“夫人知道,今歲陛下加開恩科,其餘各省考官皆定,早已出發,隻餘順天府考官未定。”崔玨聲線平穩,“今日早朝,陛下親口點了我為順天府鄉試主考官。”
“真的!”紀明遙立刻坐直了,“未滿二十的順天府鄉試主考官,在本朝是不是還是第一位?”
“應是第一人。”崔玨語氣仍然平靜。
“太厲害了吧!!!”紀明遙重新抱住他誇,“二爺絕對會在史書上留一筆的!就不知會不會帶上我了!”
“怎就至於史書留名了。”崔玨終究沒忍住笑。
他笑得胸膛震動,卻柔聲對紀明遙說:“不如,我去詢問今日記錄陛下言行的同僚,看他們有沒有寫下夫人一筆?”-
理國公府。
今日還不到紀明達容易有孕的日子。
上午一個時辰的課程完畢,溫從陽說聲有事,便直接出了門,並未詳細告知紀明達他去往何處。
紀明達也不問。
午飯不必去侍奉長輩們。她獨自坐在桌邊。身旁安靜清涼,她心裡卻遲遲靜不下。
崔禦史這便升了正三品。
可在夢中,似乎直到她要與崔玨和離,崔禦史才終於升了工部侍郎,位列三品。
也或許是她記錯了。
但官場情勢本就變化莫測,與夢中有些不同,應也不必驚奇。
可惜,兩府近交中,除去張舅公家,竟無一家正任文臣要職。父親的五軍都督府右都督品級雖高,卻不入陛下日常與重臣議政的小朝會。舅舅更是隻虛領一個從二品都督僉事。張舅公輩分又高,她無從開口詢問朝堂之事,竟不能得知崔禦史升任的內情。
這也罷了。
可二妹妹——紀明遙——她是為什麼得了新後青眼, 直接從六品安人超拔為四品恭人?!
她立下什麼功勞、又有何等的本事,值得皇後如此!!!難道隻因她與寶慶郡主交好嗎!
紀明達丟下了烏木銀筷。
滿桌菜肴,尚還未動一口。
她不理眾人,直接回房。可看見床帳枕褥,她又更加頭暈。
這兩夜,她什麼都沒有夢見。沒夢見過孟恭人的妹妹,更沒夢見過崔玨、二妹妹和溫從陽。
從前上天神仙不應她的心意及時托夢,她雖也心急,卻並未這般不安焦躁過。可這次,她竟隱約有感覺,孟恭人的妹妹是個極要緊之人,或許便與崔玨欠了她什麼有關!
到底是什麼!!
正當她在臥房內焦急踱步,心內茫然時,王嬤嬤小心敲門,進來回話了。
“奶奶,打聽著了。”她忙扶紀明達坐下,“孟恭人——孟淑人的三妹妹是在兩個月前抵京了,是她親三哥三嫂一起送來的,現兄妹幾個都住在崔宅。她定的是禮部陳員外郎的三弟,婚期正在今年九月二十五。那陳家對她殷勤得很,陳三爺每個休沐都去崔宅見人。”
這些與紀明達的猜測全部相合,卻並沒有更多用處。
她仍不知孟三姑娘與崔玨有何乾係。
難道是孟三姑娘覬覦崔玨,在她夢裡,這兩人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嗎!!
這個猜測讓紀明達格外惡心!
可觀七夕那日孟三姑娘與她未婚夫的情狀,又不似如此。
那便是崔玨對她無情,惦念上了嫂子家的妹妹??
還是崔玨因心中早有這個孟三姑娘,所以才對她毫無情意、冷漠以待?!
忍住反胃,紀明達問乳母:“還有彆的話嗎?”
“還有、還有一件——”王嬤嬤不大敢說。
奶奶麵上已經沒了血色。
“嬤嬤,你說就是!”紀明達下命。
“哎……是!”王嬤嬤低了頭,隻得開口,“今日朝會,陛下親口點了——點了二姑爺,做順天府鄉試的主考官。”
紀明達愣了半晌。
“是……嗎?”
她聲音極輕。
這又是她夢中從未有過之事。
她忽覺心悸。
分明在她夢裡,崔玨仕途不算順,翰林中人應任的秋闈、春闈考官,他似乎一次都沒得過。
為什麼與二妹妹定親後,他便先升了六品侍講,又入仕不到兩年,便被授與了順天府鄉試主考官的重任呢。
她眼前有些暈。
……
張老夫人院落,理敬堂。
看望妹妹回來,理國伯趕著來給母親問安。
他心裡憋著些火,被大太陽一曬,更加氣悶,在母親麵前,卻忍住沒露出來,隻笑說:“我看安國府處處都預備妥了。等再過四天,那三丫頭嫁出去,妹妹也就能清閒了。”
“出嫁了還有回門,”張老夫人卻歎,“回門的大禮,不也得她做太太的親自操持?”
“可憐她嫁去安國府,這二十年來, 哪有過一天順心日子!”她說著掉淚,“這三丫頭原是姚氏那賤人的孩子,那賤人差點鬨得她在安國府站不住腳,不知吃了多少暗虧,她也不肯儘數告訴我們。到頭來,還得是她吃苦受累發嫁這丫頭!難不成,她是上輩子欠了那賤人的嗎!”
理國伯本能忍住火,被母親這一說,也不由開了閘,氣道:“我何曾不這麼說!”
“當年就該把這丫頭一起丟了喂狗,還叫她煩了妹妹這些年!”他大罵,“安國公還敢因死了個賤貨就對妹妹歪聲喪氣,橫挑鼻子豎挑眼睛!”
張老夫人也連聲哭說女兒命苦。
母子倆對著生氣難過一會,是張老夫人先收了淚。
她勸兒子:“好歹這些年也過來了。再過幾年,明遠長成娶親,也有人能真幫上她的忙了。”
他們在這罵天罵地的……哎!到底也不能真把安國府怎麼樣。
“幸好當年買著了一個沈氏,”張老夫人不由慶幸,“天仙國色、識文斷字,還出身清白,沒有一點風塵氣,進府就勾走了你妹夫一半的心,讓那賤人自己就妒忌得著了道兒。”
“除去了這個妖精,最大的坎兒已經過去了。”她感歎笑道。
姚氏推殺沈氏,自己也沒了命。女婿雖還有彆的姬妾,卻都不如這兩個,一個進了他的心,一個迷了他的眼。
三千兩銀子辦成這件大事,也真劃算得很。
理國伯卻又擰起眉心。
“太太左性,不願意明達再回去幫忙,這也罷了。”他背著手踱步,“家裡事情不少,她心裡嘴上抱怨,我隻當沒聽見!”
“可二丫頭竟一次都不回去!”他早已不滿,“她在崔家又沒甚事,倒隻會躲著清閒?”
“她畢竟嫁了人了,哪還像沒成婚一樣方便?”張老夫人先勸他,“她嫂子又有了身孕,家裡自然要人幫襯的。”
她又想起來,便說:“到底她早早就把明遠接去上學了。這也算是儘心。”
“嗬!”理國伯冷笑一聲。
坐在母親身邊,他壓低聲音細說道:“母親還不知道!我今日聽妹妹說,明遠住去崔家本是帶了兩個小廝,不過一個月,竟全被她退了回去,不許安國府的人跟在崔家。近兩個月,明遠回安國府,帶的全是崔家的人,不知給妹妹添了多少煩心!”
“竟有這等事?”張老夫人皺眉。
“不是我緊著問,妹妹還不肯說!”理國伯重重一歎,“本以為二丫頭乖巧、懂事,也記著妹妹的恩德,讓做什麼就做什麼,還算不錯,誰知竟也是個沒良心的東西!”
“你五月生日,她是不是就沒來?”張老夫人忙問。
“她人沒來,禮倒送了。”理國伯沉著臉說,“我還以為她是仍要和從陽避嫌才不到場,原來是早有了異心。”
“還虧妹妹給她費事換了崔家去嫁,竟一點不記恩情!”他聲音也陰沉,“這十來年,沒有妹妹日常照管著,她一個賤妾出的庶孽,哪裡來的順心日子和這麼好的婚事!”
“話也不必現在就說得這麼死。”張老夫人板著臉說, “下月十一我的生日,咱們下個帖子請她,叫她一定來,再看她是如何行事便知!”-
京城西門。
人車出入絡繹不絕。城門守衛儘責檢查著每一車、每一人。除非遇到官員顯貴,才不去搜查車內貴人女眷,但也一定要問明出行理由、看到身份憑證才許放行。
沈相清牽著馬韁,排隊向城門走。
他身後是三輛貨車和一輛人乘的車。貨車由他多年來最信重的三個夥計押送,沈老三隻在車旁跟隨。
他們排到了城門。
不待城門衛伸手,沈相清已忙遞上路引。路引下是小小一個錢袋,分量不輕。
城門衛手裡先掂了掂。
“從山西大同來?”他問,“車上都是什麼貨物?”
“都是些漆器、潞綢、絹、毯,還有些乾貨、麝香、瑪瑙器物之類。”沈相清忙照實回答。
“呦,倒都是金貴東西!”城門衛一笑,順手把錢袋揣進懷裡,把路引還給他,“這是來京裡發財了?”又問,“頭一回進京?”
“天子腳下,貴人遍地。”沈相清賠笑道,“小的行商幾年,略走過幾處地方,自然想來這天下最繁華的京城見見世麵。”
城門衛走到車前,拍了拍上麵油布,又按了按。
“行了,去吧!”他揮手。
沈相清忙收了路引,謝過城門衛,招呼夥計與三弟入城。
走過城門十幾丈遠,沈老三已忙從最後趕上來,低聲問:“掌櫃的, 咱們往哪兒落腳?”
“咱們要在京裡長住,必得賃間院子,再說彆的。”沈相清指了指路,“先去牙行。”
作者有話要說
俺來啦!!
今天含營養液加更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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