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逾牆越壕泅急流,而人追不及。能黑夜閉目,聽聲射箭,五十步內無遺類。廣明年,禦賊潼關。發四箭,殺賊三隊頭,一兵馬使。”
“如此勇士,豈不得賞乎?”劉崇望一抖馬鞭,指著王從訓:“讚曰,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今以視之,果然。眾軍不言,唯你對答。看你頗有威望,又膽氣不俗。便拜你都知兵馬使,授虎賁中郎將,做天子衛尉。國之重任,你敢受乎?”
話音未落,王從訓封刀入鞘:“有何不敢!”
“善!左右,授勇士羊肩,且飽腹,為擊破茂貞軍。”王從訓直接拔出匕首割食,劉崇望收回目光,躍馬揚鞭又上前兩步,衝竊竊私議的亂軍中氣十足道:“賊勢滔天,聖人自鎮玄武門。汝輩,禁軍也。不帝前殺賊建功,而做鼠輩剽掠宮市,自毀英名,豈智者所為?誠為求財,宜赴玄武門候朝命。若暴橫如故,當召飛龍、捧日諸兵共戮之。”
亂兵們一陣哄鬨,又迅速安靜,眼神清澈了下來。
一大胡子將頭發割斷,捏著斷發呲牙咧嘴:“吾等隻為求活,茂貞遊騎在外,不許活之。逃亦死,守亦死,等死,何不與賊同死!!!”
“甚武。”劉崇望從一名衛尉手裡奪過斧鉞:“天子所賜,武而持之,送你了。”
“願以此斬茂貞首。”
軍士一陣騷動,在幾人的帶動下,終於齊齊吼道:“敬受命!”
劉崇望抖了抖身上大衣,拔出腰間佩劍:“全軍開赴玄武門,擊賊。”
“殺殺殺!!”
密密麻麻的亂兵很快自發形成了四列縱隊。
不得不說,天威軍若非紀律太差,確實是精銳。
噠噠噠。
嘩嘩嘩。
步伐帶動的甲片摩擦聲,整齊、沉重、密集的腳步聲在宮道間回蕩。
散在城中的天威、玉山、扈蹕等各路亂兵,少則幾人,多則百十,陸續彙集而來。獨柴難燒,群柴焚天煮海。這個道理軍頭們懂。齊聚在玄武門的朝官在驚駭之中迎來了近三萬人馬,看著烏泱泱的人群和火海一般望不到頭的長槊叢林,百官腦袋都是空白的,雙腿不自覺哆嗦:內外交困,絕矣!
近三萬甲士揮舞著刀劍,以排山倒海一般的聲勢呐喊著:“殺殺殺!!!”
“亂軍殺來玄武門啦!”
陳兵在此的中官們大叫一聲。
“禦敵!”
“扶住聖人。”
侍從、宮女們嚇得慌不擇路,東奔西跑,膽小的當場哭泣出來,一窩蜂擁到李曄身後。
……
“不,不是亂兵。”李曄拍了拍身邊的小宮女。
這路人馬隊形相對整齊,步伐有序,誰家武夫作亂這麼規矩。
難道是老頭降服了作亂的人馬?
這也太厲害了。
前有宰相鄭畋收岐、涇、山、邠各鎮亂軍並神策軍潰兵十餘萬人與巢賊野戰龍尾陂大捷。
今有宰相劉崇望都城平亂,轉危亡為福。
“聖人無憂。”劉崇望打馬走出來,在樓下遙遙拱手,道:“健兒願為聖人所用。”
杜讓能生怕皇帝說錯話,湊到李曄耳邊急急道:“快露麵,讓健兒見之,再宣諭打賞,以定軍心。多賞賜一些,庫財甚豐。”
“自然之理。”李曄點點頭。
於是在朝官的陪同下走到樓欄邊,露出了皇帝的真容。
“萬歲,萬歲,萬歲。”軍士們振刀揮舞。
皇帝隻是匆匆招了招手,便被中官們擁著退後,然後密密麻麻的盾牌覆蓋在前。於是李曄詢問杜讓能:“以大盈、瓊林庫之所藏,賞健兒肉、衣、新履,賜列校禮儀刀、鐵甲、弓各一副,使太官烹佳肴,宴食之。可乎?”
“可乎。”杜讓能隨即吩咐屬官執行。
立刻就有三名讚拜官高喊:“上賞健兒肉、衣、新履,列校刀、甲、弓,太官賜食。”
層層傳遞下去,軍士們興高采烈。
“再說,擊卻賊人,朝廷再賞布、茶、鹽、幣、瓷若乾。”杜讓能又交代讚拜官。
“唯。”
“趙人王從訓,天威軍牙校,斬擊使,能聽聲夜射。已拜虎賁中郎將,入衛尉寺。”劉崇望又通報道,皇帝自是無有不可:“使壯士到我身邊。”
“去。”
劉崇望喊了一聲,王從訓便大步走出人群,在中官的引導下來到聖人麵前。
“射聲士?”皇帝溫和的問道。
“不敢當,但能殺人。”王從訓麵色如常。
朝官們忍不住眉頭一皺,劉公把這種賊胚武夫送到聖人身邊,是不是不太妥當?
皇帝倒是不以為然,聽這麼說,李曄笑笑道:“可為我殺幾個人看看。”
王從訓以手按刀,掃過在場的中官、大臣、宮女、侍從,冷冷道:“聖人但指。”
唔……
這些個武夫的腦回路真是……
李曄扶額。
“重玄門外,狂賊蟻附,我與你到那裡,何如?”
“李茂貞但敢露頭,教他明天全軍發喪。”王從訓咬牙切齒。
要不是這廝,大夥早就在華州美美過日子了,何至於像今天這樣狼狽。
“聖人不可親赴險境,萬一城破……”翰林學士韓偓勸諫道。
“放屁!”
王從訓紅著眼睛:“昔年兵敗,吾護著上頭軍使逃命,巢賊千餘騎追殺而不得。今立身數丈樓上,鐵盾當前,爪牙左右,豈有危乎?匪若是也,請以罪我。趙人誠可授首,不受輕視。”
“學士這是不相信斬擊使麼。”皇帝看了看王從訓,道:“朕就站在你背後看著你。”
……
重玄樓下。
越來越多的岐賊湧上。
神策軍和仕民男女使用一切能夠想到的用具來阻擋叛軍的攻勢。
石塊、沸油、糞汁、冰水、屍體、叉子。
甚至是點燃的衣服鋪被。
幸賴城高十餘米,牆厚四米多,叛軍又缺少攻城器械,目前的防禦戰還不是很危急。
“聖人來也。”中官們抓著皇帝來到重玄樓下坐定。
“不用抓著我的手臂,我有數。”四五雙手從各個位置如鐵鉗般牢牢製住李曄。
仿佛他隨時會忍不住一個助跑跳樓自殺似的。
中官們互相看了一眼,鬆開手,但凝聲告誡道:“但聖人隻能坐在這,不許再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