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福元年四月二十三,紅日高照,英武軍大隊步兵主力已過漆水河。
王從訓先走的,他押送著兩千邠人俘虜取道岐山東返。
供軍使徐彥若在這督運後勤,彙集在此的糧草、民夫、財貨數量龐大,既要班師,不能不分兵保護,以免哪裡突然殺出一群餓昏頭的亂軍。
上宸軍也於二十四日返回了。
先鋒斬擊使李彥真領著兩千馬步軍沿漆水河太和關一段掃蕩,摟了不少猖狂的土匪,順手殺了數十頭大蟲——長期兵亂導致這一片虎患惡化,許多村莊在百姓逃空後,被大蟲群占據。
大軍過路,甚至還有老虎蹲在山坡上遠遠觀察,惹得李彥真大怒,派遣刀斧手上山圍捕。
聖人沒空管他們。
撤軍雍縣後,聖人領龍捷騎士5500人、侍衛親軍義從都1123人、衛尉480人會師李嗣周部耀武軍6341人,之後折道西南,向鳳翔另一重鎮——虢城輕裝挺進。
虢城離陳倉非常近,素來是鳳翔門戶屏障,後世朱溫入關中與李茂貞爭奪天子控製權,便在此大戰。聖人來這的動機也很單純——在岐人麵前多露臉,刷刷存在感。
另外則是虢城隻有岐鎮牙將李繼密帶著千餘衙軍駐守。
他也是李茂貞諸假子之一,李茂貞從麻城逃出來後廣召舊部討伐繼侃逆子,他對父帥未來持沮喪態度,就沒去。
如今的鳳翔,真節度李茂貞被朝廷削了職位,篡位留後李繼侃為部下所殺,牙將韓行恭自稱留後,企圖號令諸軍,卻不能服眾,而且這廝很久沒消息了,生死不知。
各路軍頭自行其是。
李繼密躲在虢城好幾個月了,恐懼不可終日。擔心父帥翻身,找他問罪。又怕王行瑜來攻,殺他泄憤。但相比之下他更畏兵變。不信任的兵馬都被他找借口陸續趕出了城,虢縣內就留下了千餘衙軍——大多數是當年跟李茂貞一起來關中防秋的成德軍士。
聖人親征鳳翔的風聲傳來後,李繼密更是害怕得要死,每夜換一個隱秘旮旯睡覺。
義兄李繼侃前車之鑒,敢不鑒乎。
四月二十五日,聖人率龍捷軍、耀武軍、侍衛親軍義從都等萬餘人抵達。李繼密在城外築了幾座寨子,用以屯駐外軍,各有兵幾十、幾百不等。
看到有大軍來,不等看清楚是誰,這些寨子就鼓噪求降。修在城東懸崖上的馬盤寨由於第一個看到敵軍,率先開馬盤寨門。衙內馬軍十將桑行實、田智容等人急趨下山,大喊“吾該死”。
一百馬軍、三百州兵亦解下甲胄,呈縱隊奔跑至龍捷軍陣前乖乖繳械列隊。
“戎男敏識時務,無罪。”聖人這話聲音不小,諸將不禁哄笑,侍衛親軍義從都——都虞侯曹哲拔刀大喝:“此輩賊子,反複無常,乃貳三人,請為聖人斬之!”
李曄不禁看了眼這個土豪子弟——很好,有幾分心思。
“聖人!”桑行實、田智容聞言大懼,急呼陛下。身軀隨即呈大字形完全伏趴在泥濘上,隻高高撅起屁股。
“哈哈哈!”眾人徹底爆笑,不可一世的岐人就這?
在長安城下飛鷹遛馬的氣勢到哪去了?
“李繼密呢?”聖人揮手打斷嘲諷,詢問桑行實。
“稟陛下,那賊子畏懼天威,在城裡躲著。罪臣請為陛下驅使,攻虢城。”桑行實氣憤答道。
“城外還有幾座軍寨?”聖人又問道。
田智容搶先答道:“還有褒功、黑水、箱子、菩薩、武侯、小水溝六座軍寨,合馬盤寨,有兵一千三百餘人。都是支州鎮兵,對朝廷忠心耿耿,卻被李茂貞拽上不歸路。”
“去招降吧。”聖人想了想,不容置疑道:“願為民者聽其自便。餘者並為一都,你和桑行實任正副都指揮使,改日隨我去長安。”
這……兩人不約而同地猶豫了。
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去了京城從此看皇帝臉色過日子,身不由己啊。
見兩人沒反應,已看出其是什麼貨色的聖人拍打著他倆低垂的腦袋:“聽到了麼?”
桑行實吃痛,瞧著圍觀軍校目露凶光,果斷道:“小、小臣遵旨。”
“俺也是!”田智容悚然叩首。
“滾吧!”見聖人越過兩人觀察起死寂的虢城,劉仙緣罵了聲。
兩人連滾帶爬狼狽離開,跑去招降剩下的幾座軍寨。
聖人看了一會,城頭卻毫無聲息。李繼密竟然連露麵的勇氣都無,膽小到這個地步,簡直就是土撥鼠。
“叫李繼密出城。”看了眼人群中的沒藏乞祺,聖人指定道。
“喏!”
小校沒藏乞祺從散騎常侍李導手中接過告書插在箭頭上,然後招來十幾個同部落的騎士衝到城下百步內,朝著樓上射書,同時喊道:“聖人吊民伐罪,不涉無辜。王者六師,不殺小人。今勒兵而來,但詔鎮將李繼密出迎,如不從,打破虢城,雞犬不留!”
“打破虢城,雞犬不留!”萬餘步騎淩亂地附和大叫。
城樓上的李繼密隻覺腦瓜嗡嗡,他本來打算獻上一些糧食、財貨、武器,滿足昏君淫欲,以求平安。結果城外田、桑兩個十將望風而降,還厚顏無恥勸降其他六座軍寨。
撅著屁股趴在聖人腳下的樣子令人作嘔……
“都頭,第二箭了!”有牙軍走上來,捉住他的胳膊急道:“你到底怎麼想的?射完第三箭再不吭聲,聖人就要攻城了。如今虢城僅有我等一千一百餘將士,何得守!”
哐啷一聲,又有武夫抽刀一亮,陰森森道:“切莫自誤誤人。”
“乾甚麼?”李繼密翹著二郎腿坐在那,翻了個白眼,幽怨道:“我又沒說不降。呼之即來,讓朝廷小瞧了俺們,還想賣個好價錢嗎。”
等到第三書射完,虢城箭落而門開。
李繼密換上一身白衣素服,攜衙內諸將及幕府隨員三十餘正跪在門下。
1174名牙軍呈七列縱隊跑步而出。
武夫們卸下兜鍪重甲放在腳邊,隨後一個一個走出,將刀、弓、槊等武器分類整齊擺放好。
“整理隊伍。”軍官們喊道。
軍士們左看右看對齊,前後保持著一尺間距,隨後麵向王師低下頭。
聖人笑了。
真是訓練有素啊。
“韓建、王行瑜、李茂貞稱兵犯闕,盜我軍政,迫散百姓。”聖人也不著急進城,反而策馬來到李繼密等人麵前,說道:“九世之仇,猶可報也,所以我修兵甲,治財政,討三賊臣。已戮韓建三族,懸首國門,日前再敗行瑜部眾五千人。今問罪岐鎮,踏破賊門,必有所誅。”
“聖人!”
李繼密砰砰磕頭,哭嚎道:“繼密無罪,勒馬長安,脅迫乘輿,皆逆賊李茂貞、李繼鵬、李繼侃及幕府、衙軍所為。請移兵問大震關,斬李茂貞,繼密願束身入朝。”
“是嗎?”聖人明擺著不相信,一雙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