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步槊手咬牙,目眥儘裂,瘋狂敲擊龍捷軍的槊杆。
“噠噠噠!”龍捷軍撥轉馬頭,左右交替穿插,從岐軍陣前飛馳而過。騎士們收起馬槊,反手操起騎弓,又朝岐軍前沿攢射箭矢。
箭失穿過縫隙,岐軍野草般倒下。幾乎是麵對麵的距離,誰家的鐵甲擋得住!
“嗖嗖嗖!”一名被戰馬撞得眼冒金星的盾手正要坐起,幾十支箭立刻紮滿他的雙眼、脖子、胸膛、大腿。
“嗬……嗬……”他雙手張開,無聲跪地,身體像個漏水的木桶。兜裡的幾張胡餅掉進泥潭,一朵殘破的蒲公英飛著飛著,輕輕落在他的臉上。
“嗒嗒嗒!”龍捷軍再次衝鋒,殘餘的幾千岐軍大陣瀕臨崩潰。後方觀戰的岐軍喧嘩聲四起,有人怒吼大罵,有人狂笑,有人嘿嘿嘿的發呆。
王三郎顫抖著雙手,慌亂更弦。
朱宏和幾個袍澤拽著大車,試圖依車而戰。
民夫四處逃竄,軍士們揮舞著鞭子、刀背連打帶踹,想要挽救潰勢——毫無組織的亂跑隻會死得更快!
可民就是民,恐懼心理會壓倒一切理智。
“咚咚咚。”當王師三通鼓響起,壯丁們對著軍士揮拳相向,被拽著頭發往回拖的婦女死命掙紮,喉嚨發出刺耳的尖叫,咬手、踢襠、扯頭發。軍民自相踐踏,陣腳大亂。
更有那崩潰的武夫涕泗橫流,卸下甲胄,乞求袍澤放自己走。
怪誕的氣氛就像瘟疫一樣快速傳染,一個又一個士兵喪失殘餘的神誌,衝身邊的人呲牙咧嘴,拔刀亂砍——前方急戰,後方亦急戰。
他們爭搶湧向西麵山坡——所有人都明白,隻要上了那座小山包,鑽進林子裡,逃到渼陂澤就平安了。守在外圍的龍興、豹子兩都輕
騎兵像驅趕羊群一樣,恫嚇他們。
有人低頭看著捅穿肚子的橫刀,眼前浮現同火的麵孔。
有人被撞倒,被一雙雙腳踩進淤泥坑。
有人被一把扯開,推出去阻擋騎卒。
有漢子拉著自家婆娘的手,被戰馬踏死在地上。
那座山坡很近,平時一刻都用不了就能到。現在又很遙遠,遠到現在幾千人直到斷氣都沒能跑上去。
小小的山坡上屍橫遍野。
“駕!”龍興、豹子兩都衝上山坡,將餘眾攆向渼陂澤。
湖邊白鷺騰飛,魚鷹回首,望著彙集而來的殘軍,鑽入水中。
而後,噗通聲接連響起。
落入湖水的岐軍攥著岸邊水草,苦苦哀求,回應他的卻是臨門一腳。
軍民完全散掉了。被抓來的老百姓有的投湖泅渡試圖活命,有的沿著湖邊奔跑,有的躲進樹林,有的遠遠跪地大喊磕頭。
兩都騎卒也不管他們,隻逮著軍士打殺。民夫見狀,紛紛推搡身邊的軍士,七手八腳將其弄進渼陂澤。
湖麵綠光豔豔,黑乎乎的人頭在水中起伏漂泊。
鳳翔節度副使張樊隔著一片柏樹,俯瞰著渼陂澤的慘象——投屍填湖!
即便中和年與巢賊戰於龍尾陂也沒傷亡至此,鳳翔還能振作麼。而且岐人一驅鄭畋,威逼宰相。二攻先帝,衝殺行宮。三入長安,焚宮苑,淫女禦。四劫畿內,五犯鄠邑……如今遭此前所未有的重創,朝廷還會給鳳翔“振作”的機會嗎?
隻怕在朝廷眼裡,鳳翔已與蔡賊、魏人無異。
一番交鋒被李曄小——聖人玩弄在手心,囤積重兵於白馬河,當東進通道。與你擺出一副正麵決戰的架勢,結果暗地裡親率騎卒主力繞道渼陂澤,照著大軍背後就是一刀。
大意了!岐人兵驕將狂,還拿王師當神策軍那幫娘們呢。桎梏為戰,安得不敗……
張樊長歎一聲——攻守易型也。
隨即,臉上蒙上了一層灰色。興兵作亂不是他的想法,他不願因未知的富貴而失去已有的歡樂安穩。但聖人會聽自己講解當時的情勢嗎,文武百僚會體諒自己被殺材驅使的苦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