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隆隆,室內燈火一陣搖曳。
老家夥眼神逐漸渙散,腦海中閃過一幕幕畫麵。
先帝蒙塵西蜀,在成都悶悶不樂,大夥整日變著法哄他開心。
朱玫、李昌符的鐵騎追殺不止,大兄西門匡範領兵斷後掩護先帝,他懷裡抱著,手裡拉著,帶著一群皇子皇孫跑得氣喘籲籲。
龍尾陂激戰尚讓。
二兄西門思恭病危流著淚托付家族。
圍攻楊複恭宅邸。
劉仙緣一箭射死岐軍騎將。
李彥真提著朝官血淋漓的人頭。
左藏庫裡,聖人拽著他的袖子嘻嘻哈哈沒個皇帝樣。
延英殿會議罵得聖人漲紅臉。
臥室內,聖人拉著他的手勸他好好養病。
——西門重遂不言不語,枯瘦的手臂垂落床沿。
三位醫者來到塌前。
反複探查鼻息,觸摸頸脈後,三人交換眼神,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於是一起轉過身來:“保國平難功臣、紫金光祿大夫、陳倉侯食邑三百戶、十軍十二衛觀軍容使騎鶴靈山,飛仙上升。”
侍者漸次跪伏。
密集的腳步聲響起,李嗣周等人大踏步湧入。
軍容已停止呼吸。
一片死寂中,老家夥在路邊撿回來收養的兩個幼童放聲哭了出來,小手扒拉著他的肚子:“阿父,西門重遂,你怎了?你起來啊!”
侍女將提前備好的白布雙手遞上。
在眾人的注視下,西門琦、西門元元、李彥真、李嗣周走上前,為他們敬愛畏懼的十軍阿父遮蓋遺體。
拂曉,一夜雷雨初歇,聖人剛剛起床,邯鄲郡夫人南宮寵顏匆匆走進寢室。
“昨夜戌時兩刻,中常侍、保國平難功臣、紫金大夫、陳倉侯、十軍十二衛觀軍容使西門重遂……羽化薨天,春秋六十有一。”
侍奉的宮女們聽到,不禁雀躍歡呼。
老賊!
死得好,死得好!
幾個小黃門兔死狐悲,相聚流淚。
聖人正在梳頭。
聞言,手緩緩放在了木台上。
老豬倌在時,吵過鬨過,恨過也哭過,可現在這會……心頭泰山落地的同時,也有幾分難言。
“為我易服。”
宮女打開衣櫃,問道:“戎、朝、公、常諸服飾,大家要換——”
南宮寵顏知道聖人的想法,接話道:“天子舉哀臨喪,白帢單衣,為大家更素服。”
說完,走到聖人身邊,一邊給他梳頭一邊問道:“老賊既薨,要以王侯之禮治喪嗎?”
聖人點點頭:“當然了。”
對於一個人而言,他由衷感到高興。作為皇帝,他不會感情用事。人一死,曾經的恩怨糾葛便不值一提,重要的是善後——該給的麵子給到位,該做的樣子做好。這是政治,也是時代的規則。
於是南宮寵顏在案牘後坐定,提筆記錄將要下達各部門的旨意。
“傳學士院製祭文三篇,墓誌銘一篇。”
“工部製神道碑、闕樓各一,武士俑、彩繪女俑、金蓮燈俑、石翁仲、石麒麟、石象若乾。”
“傳樞密使兼淩霄神道使趙如心,畫神道圖,作神道文。”
“傳翰林院草詔,綴朝兩日,出殯當天禁遊戲殺生。”
一切禮儀,一如宰相。
老家夥的假子部將當能安心了,要是還覺得聖人想著對付他們——腦袋有問題。
早日料理完後事,也好去救失陷魔窟的兩位嫂嫂——孟才人,鄭昭儀。
皇兄的老婆被武夫強占撻伐,玩弄得哭喊破音,做弟弟的怎能坐視不管?
希望兩位嫂子暫忍屈辱,不要尋短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