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獨夫專權,此誠危急之秋也(1 / 2)

上命昭唐 控製變量法 7325 字 1個月前

浚儀縣。

此刻的聚仙鎮氣氛肅殺,軍士們被勒令待在營中,不許聚集,不許說話。但仍有膽大的圍在一起,壓低嗓門:“可聽說了?適才有人造反,竟趁著軍使睡覺潛入官邸,要借他頭顱!”

“那群嘩變親兵,有好多個呢。”

“俺聽說大王獲罪於天,葛軍使已得授留後……不如找機會擁他入城做節度使?”

“噓!”旁邊的汴兵倒吸了一口冷氣,罵道:“指揮使李儻、馬步諸軍都教練使朱珍知道麼?暗藏反意,被大王斬首。不要命啦?敢說這種話。”

幾次屠殺,軍士們還曆曆在目。李重胤、李儻、黃花子等一大批將領被冠上莫須有罪名,闔府全部處死。最嚴重的一次,大王懷疑為他創立軍製、選將練兵長達十年的老將教練使朱珍有反意,不顧眾人苦苦哀求,殺之,鬨得滿城風雨,聞者無不憤慨。

“莫說了,都虞侯帶著斧子巡營執法來了!”一名望風的汴兵貓著腰鑽進來說道。

軍士們一哄而散,捂被假寐。

……

將堂之內,葛從周將沾著血跡筋膜的魚鱗甲卸下,踢著滿地的殘肢斷臂,喘氣如牛:“詔書剛到,就有殺材謀害我。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把你們當成手足子嗣,你們就是這麼報答我的?”

趕來的將校官吏目瞪口呆,不敢吭聲。將帥床榻用品無故自動。將帥衣服無故血汗。旗纛無故倒折。將帥無故自驚,不覺歎息流淚。將帥無故回頭;皆下欲克上之兆,而陰謀已成也!

養子謝彥章數了數,屋內有十七具屍體。親兵之中竟有十七人利令智昏,想取了大人頭顱投獻……

“這幫殺材!”有牙將抽出刀狠狠斬擊,怒聲罵道。

謝彥章看了看葛從周,心中暗歎。

大順年,詔削李克用官職,詔書五月抵達太原。十餘天後,消息傳到昭義鎮,潞州守軍群情騷動,遂殺其帥李克恭,函首獻於長安。李克用立即派兵平叛,同時改任親信安建知留後。結果安建到任沒兩天,複作亂,上表請以三州歸順……

這會,褫奪大王的詔書昨至汴州,今天就有親兵圖將帥。王命就這麼唬人?

說實話,他個人無感。大夥都是屍山血海裡鑽出來的積年武夫,從來隻信奉勇力,什麼狗屁朝廷聖人,根本不足畏懼。

但現在看來,一紙文字完全有可能引發災禍。大王、自己、幕府諸文武,知道朝廷虛實,不怕。但愚蠢的底層武夫和百姓不一定懂得。被李氏統治了將近三百年,許多事誰敢斷言呢。該說汴王人心不附,還是該說唐祚未儘,列聖餘威猶在呢。

謝彥章長歎一聲。

“昨夜夢見兩隻大蟲捕我……”葛從周打散發髻,撚著黏在上麵的骨渣血塊,自言自語道:“果然,一大早就有人作亂。哼哼,見得詔書許下萬戶侯賞格,便動了貪念,要盜我首級而去。這麼簡單的離間計,都有人上當?傳下去,複論詔書內容者,死。”

“喏。”諸將連忙表態。

葛從周一指滿地狼藉的屍體,又道:“上報軍府,誅殺這十七個賊胚的妻兒及家族。”

“是。”文職囁嚅著。

“都回去吧,好好整頓軍心士氣,年前汴王應會勒兵入朝,除君側之奸惡。”葛從周疲倦地躺倒。

從軍這麼多年,從河南殺到荊襄,從荊襄殺到廣州,從嶺南又轉戰關中,從關中敗回河南……

打打殺殺半輩子,殺了個疾病滿身,殺了個心驚膽戰,不知圖什麼。彆人覺得自己攻無不克,勇冠諸將。可每每半夜稍微聽到個動靜就倉皇驚醒四處查看,又何嘗不是風聲鶴唳。

部下怕我,我也怕部下啊。

這天下,要殺到什麼時候才會消停,又要何日方能睡個安穩覺。

汴王真是昏了頭!聖人娶沙陀女關你什麼事?

彼與沙陀賊沆瀣一氣,我自巍然不動。任他千萬種計,我自固守人臣本分,修煉王霸。俟武功大成,出師蕩平太原滅了沙陀。沒了李賊盟援,聖人再是上躥下跳,又能掀起什麼風浪?如今貿然挑戰,停貢賦,斷漕運,出言不遜,惹得詔書問罪,滿城風雨瓢潑,有意思嗎。

莫要忘了你是怎麼起的家!

野心真是越來越大。八百人就敢打秦宗權,十五萬兵馬就想遙控朝廷。要是給汴王三十萬大軍,還不得殺了皇帝自稱朱聖!黃王百萬人都沒做成的事,汴王何來自信?怕不是妓女玩傻了腦子。

是的,葛從周已經洞察了汴王的那個愛好。

雖然汴王隱藏得很深,但打量部下妻女、諸子嬌妻美妾時的那種眼神……而且,每次破敵俘獲對方的妻女,汴王都會邀請幾個親信的部下偷偷玩弄,爽完就一刀殺了,以免被夫人得知。要是哪天夫人不幸早逝,還有誰管得住他?

那時候,說不得就會被有心人用這個弱點設下圈套,殺克之。

可惜,這些話他沒法說。朱珍跟了汴王多少年,何等功勳。沒有他鞍前馬後,汴王能有今日這一片基業?然而呢,因為軍中威望甚重,激起了大王的猜忌,直接就被當條狗勒死了。何其刻薄,何其無情;葛從周不想勸,沒必要自找晦氣。

……

王宮般的園林內,朱溫正在議事。

進奏院韋震、裴鑄一行三百多人在

藍田縣被強盜截殺的事,他很生氣,因為不用問也知道是下流的沙陀賊乾的,這也是進奏官第三次被晉人刺殺。兩鎮在長安的交鋒就沒停過。彼此滲透,痛下殺手,儼然把京城變成了第二戰場。

但他並不傷心。

文人有什麼好心疼的?去年一幕僚說錯話,他把在場的三十餘僚吏儘數錘殺。當然,敬翔、李振、趙敬這類既有才乾,又能摸索他心意,還懂得順毛擼的文人,他還是相當寶貝的。故而為韋震他們掉下了幾顆傷心的熱淚,不讓大夥覺得他冷血。

“善加撫恤,各賜蜀錦五百匹,代我慰問家人。”朱溫擦了擦猩紅的眼眶,吩咐道。

一旁書記官快速記下。

“大王。”朱溫雖已被褫奪一切官爵職務,但宣武軍中仍以將相為稱。敬翔安慰了朱溫幾句,小心翼翼的把話題引到正事:“詔以鄆城朱瑄為東麵招討使,兗州朱瑾副之。詔以李克用北麵招討使。王重盈西麵招討使。襄陽趙匡凝南麵招討使。仍令諸道兵各發進止,會軍進討……”

朱溫安坐不動,神色澹定。

怕嗎?一個做過大齊東南麵諸道行營都虞侯,被黃巢親至灞上迎接的重臣,他怕個屁。秦宗權五十萬蔡賊兵臨城下,他尚且麵不改色,從容應戰。唯一讓他感到意外的是,聖人不如他那短命哥哥厚道。根本不上路子,稍微一恐嚇就惱羞成怒炸了毛,倒也符合血氣方剛的年齡。

至於被褫奪的官職爵位,莫慌張。

待入了長安,聖人是如何罷黜自己的,到時候還得一樣樣加回來,還得給更多。聖人是怎麼揮斥方遒數落自己罪過的,亦得當麵陳奏回去。隻要得勝,他還是大唐的忠臣。實力最強,那他就是天下最忠誠的忠臣。

“獨眼龍最近在乾什麼?”收斂心神,朱溫領導起會議。

“聞欲伐趙,得聖人居中協調,遂罷兵。這會與義兒李存孝反目,估計打算南下昭義,但聽說聖人又親自致信,李克用短時間應下不了決心。”敬翔答道。

“李存孝,代北雜胡,武藝冠絕衙內。昔年諸道兵圍攻長安,其以數百騎追著上萬巢賊砍殺。便是項王、慕容垂、爾朱榮複生,也不過如此。”朱溫目露追憶,歎道:“而且潞州那麼好打嗎?獨眼龍若是沒瘋,遣夫人、子女入城勸說李存孝回頭才是上策。”

時局至此,長安與汴州之間陰雲籠罩,戰爭一觸即發。獨眼龍又素來自詡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龐勳、剪黃巢、鎮代北、黜襄王,存易定,自居平難救主之臣。李存孝隻要不太過分,獨眼龍哪還有功夫殺兒子。

這讓朱溫覺得很不美。

看來這次又得因為聖人做一場。也行,誰贏了,聖人就歸誰。

“李克用來不了。”敬翔翻看著文件,道:“北麵大同軍、幽州皆窺伺代北,將李克用當成草穀打,李克用若率主力入關勤王,不怕幽州賊抄了他代北的老弱?”

決不要指望幽州兵的節操!

渤海人、高麗人、契丹人、突厥人、回鶻人、吐穀渾、李克用、橫海,就沒有幽州兵不敢搶的對象。或者說幽州十餘萬殺材本就是雜胡裡混了一群漢人。幽州的情況怎麼樣,看它下麵的河北諸鎮就知道。杜牧曾說過:“兩地皆多良田畜馬,生年二十,未知古人有曰周公、孔夫子者。擊毽飲酒,馬射走兔。語言習尚;無非攻守戰鬥之事。

庶民不知周公、孔子為何物。人們每天聊的都是怎麼殺人,成群結隊的兒童在街道上你扮節度使,我當牙兵,拿著木棒互相打仗,演習“鼓噪”、“作亂”。後世耶律德光入侵的就是這樣一個地方。被打得騎駱駝跑路,很核理!

話說回來,麵對幽州兵這群軍紀第一糟糕的窮寇以及赫連鐸這個死敵,李克用敢傾巢出動嗎。

“獨眼龍不來最好,來了打痛他就是。”朱溫不是很在乎這個匹夫。倒是毗鄰關內的河中鎮,他有點擔心。

“守戶之犬。”敬翔笑道。河中從王重榮開始就形成了中立的習慣。大順年朝廷討李克用,雙方在境內殺來殺去,河中一聲不吭。還專門把晉、絳兩州拿出來當做戰場:就在這打,其他地方彆去;頗有些大清在日俄戰爭中的風采。

朱溫不語。河中已在李克用的撮合下與聖人聯姻,這次保不齊會出兵。但肯定不是為了聖人,而是防止他趁勢攻取河中諸州。

不過,他和河中有些交情。昔年他為了保命,找了比他年少幾歲的王重榮當靠山,口稱舅父。

“遣使至蒲州,就和王重盈說,我意在長安,但入朝誅殺蠱惑聖人的奸臣而已。無心他顧,聖人也不會出事。”略作思考,朱溫吩咐道。

一旁的書記官記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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