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心這個無益。朱溫要稱孤道寡,誰也管不了他。”崔公抹了抹嘴巴,心滿意足,嘿嘿道:“謝陛下賜宴。一路狼狽,上頓飽飯還是在盧氏縣挖的蛇。說遠了;與朱溫交戰非三五年可分勝負。汴人敗沙陀,克徐州強卒,殲兗鄆勁旅,滅巢除蔡,累年征討所向披靡,氣焰正盛。其二,溫治鎮十餘年,朋黨膠固,衙軍得利,恣意刑殺,道路以目;可見威望無兩。其三,其地大物博,無財糧之虞。其四,李克用叫得凶,朱溫卻隻消一支偏師就能讓他前進不得。其五,諸侯貌合神離,恰如六國伐秦,難成大事……”
洋洋灑灑說下來,得出結論:“汴賊未遭重創前,大梁很難有變。邵光稠、胡虹、侯嵩、劉弘鄂這些人雖然反他,然則秦宗權五十萬蔡賊兵臨城下,朱溫尚且麵不改色,豈因小醜而懼?”
崔公模樣粗獷,細膩心思卻利析秋毫,不想讓終日奔波勞累的聖人失去信心,對著聖人“含情脈脈”的溫柔一笑,笑道:“打鐵還需自身硬。國策合為國情而變。方今五濁惡世,像憲宗那樣拉藩打藩是行不通了,還須朝廷銳意征討,掃除不服,誅殺禽獸,使禮樂重走人間。”
聖人起身道:“這是難事,我這輩子怕是…”
崔公吐出牙縫的骨渣,道:“灰心了?”
“那倒不至於。”他畢竟是生於流離、長於亂兵、見於血腥的李氏子,心性早已在幾次討伐不臣的血與火的征服與掠奪之中被磨礪得堅韌如鐵。沉默了一會,聖人眺望白鷺飛翔的太液池,
雙拳輕輕緊握,指關節哢啦作響:“難!不代表就要屈從於人,就不做。稍受挫折就沉淪喪氣,名器活該被奪。諸侯可逐鹿,我亦可逐!”
“內鎮凶惡,外平騷夷,除獸安民,我夙願也;雖九死而不悔。為此,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況乎朱溫盜賊。”
看著聖人的反應,陪座的杜、劉、李、鄭四相暗歎一聲,這才是得天下的人。王從訓、趙服、紮豬若有所思。
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崔公回味著這三句話,小天子倒是與他見過的宣宗、懿宗、先聖都大不一樣…更對他胃口,符合他的審美。
“博陵侯出將入相,卓識遠見,所言與我不謀而合。”聖人看看崔安潛,認真道:“欲拜公為宰相。”
崔公指了指自己的老臉,平淡道:“俺年近六旬,骸骨衰朽,難堪驅使。再說,俺帶兵打仗半輩子,日見兵戈,夜聽刁鬥,少年時背的詩賦文章都忘了大半,言行粗魯,也做不來宰相了。”
“莫要謙辭。”
崔公搖搖頭。
“不行。”聖人盯著他,非要逼老家夥乾活不可:“可欲統兵征戰?使為侍衛親軍司馬步都總管,領上郡尉,治兵渭北。”
這麼一個豪傑人才,不能不用。
目前四相,太尉杜讓能領諸道鹽鐵、租庸、度支、青苗、茶酒、鑄錢使,專於理財。每天風裡來雨裡去,不是在延資、瓊林諸庫算賬就是下到州縣、各官署巡視。許多時候都不在中書省。屬於最忙的一個。
劉崇望身體不好,經常請假,隨時身上都是一股濃烈的中藥味,沒法加擔子了。李溪拜相日短,雖然勤勉,但性情太偏激,容易急,一急跟屬下吵架,經常被彈劾。鄭延昌分管三司和屯田,算是太尉的助手。
很明顯了,差一個打過仗、會打仗、深度了解武夫、軍事經驗豐富的。
崔公正合適。
忠武軍、蜀軍、江西軍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而且手下還有一幫被他遴選過並跟隨多年的將領。可以得到他的信任,又長期效力,人品不會太差。
崔安潛考慮了一會,覺得聖人勢單力薄,還是要推一把:“王者既有興複之誌,臣下焉有不佐之理。”
“如魚得水也。”聖人高興地說。令人感慨啊。曾經風度瀟灑的狀元郎變成了一個比武夫還武夫的人屠…這世道,沒救。難道真要像崔公說的那樣,殺到賤種害怕,殺到他們兩腿打顫?
“既是用人之際,臣再冒昧舉薦兩人。”
“崔公但說無妨。”
“一名盧旭,乃王敬武衙內馬軍小旗。年歲尚小,然祖上世為衙內。自小便習武藝,讀兵書,馬槊精絕。人也篤厚。此番返京其執意護送,頗有俠風。一名李欽,李師古的後人。臣初到淄青,率先來奉詔,察其言行,是個好苗子;明日陛下不妨召來考較一二。”
“善。”聖人求之不得。崔公說不錯,那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唯獨有點滑稽。李師古的子孫跑到長安為朝廷效力,怎麼想怎麼彆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