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就在這。
隨著王重盈的再一次病重,也就被伐晉路過的朱溫嗅到了機會。
“劉將軍,我該怎麼辦?”王珂也隻能相信這些“托孤大臣”了。
“一是催發奏書,請天子直接授予留後節度使、琅琊王。今唐勢複振,朝廷號令重行四方。隻要得到詔書,人心一定,拱、瑤就翻不起浪。”
如果這時候天使攜王命而至,鎮內基本就不會有人想著投靠王拱了。一個得不到擁蹙的光杆,對朱溫也不再具有價值。
“惜皇兄遲遲未應。”王珂也懂了,歎道。
也很疑惑。聖人既把宗室妹嫁給自己,為何這個時候保持沉默呢。
劉訓也想知道。他在算計什麼?
“狗賊!”王珂突然痛罵道:“枉阿父屈尊認了朱溫當外甥,這狗賊卻見縫插針謀我家業。”
罵完又蹲在床榻邊,抱著王重盈的手哇哇大哭,孩子氣十足。
唉。
也是可憐人。
劉訓摟著王珂的腋窩將其拉起來,勸諫道:“山雨欲來風滿樓,還請暫抑反哺回到府城。另,汴賊南來,或該打賞加錢,提振士氣,收買軍心。”
王珂臉色大變。
重盈之前千叮嚀萬囑咐,不管他病成什麼樣,隻要沒斷氣,絕不能輕離府城。但王珂憂心仲父,時常帶著公主來探病、做飯、煎藥,早出晚歸。
煎完藥端著碗進屋的廣德聽到這番話,也說道:“王郎,我在宮中時,在宴飲上聽皇兄與武夫們閒聊說——天子輕易不離皇城、中國。將帥不擅出中軍、治所。我們天天來,怕是不妥。萬一有人造反……”
“又不是你的仲父,你——”說到一半覺得不對,又生硬收住。
廣德柔軟,被丈夫一訓,眼淚流了出來。
劉訓目瞪口呆。
她收拾東西一天就能到家,被她在聖人麵前哭一場,你頂得住?
“夫人……”這個殺人如麻的老武夫不得不出言幫王珂哄老婆。
待王珂喂完藥,劉訓率後院兵護送夫妻倆返回府城。
…
“走了,劉訓催著蟲兒回去了。”角落裡,王拱興奮地對寇彥卿等人說道。
他沒帶軍隊。
隻帶了少數親信以及寇彥卿使團,押著三輛表覆珠寶、內藏凶器的馬車以探病為名進入彆墅。
這年頭,有人把兵甲裝在轎子裡運進城,在婚禮上砍了新娘、嶽父,奪了嶽父的帥位。
有人把兵甲裝在棺材裡,在閨女的頭七回魂夜裡幫著女婿騙殺內外武夫。
有節度使借著節日慶賀把部下一批一批賺進羅城處決。
“請進。”見是王拱,守衛草草一檢查就放了行:“公子仁孝啊,值此汴賊窺伺之災,還從絳州趕回來。”
利用這種常理,王拱順利進到了彌漫著藥味的臥室。
父親就安靜的睡在帷幕裡。
老不死的!
就像往日殺妻摔子屠人全家那樣,王拱沒有絲毫猶豫,麻利鑽進帷幕,蹲在床頭上,俯瞰著油儘燈枯的老父。
讓你傳位給蟲兒!
被聲討?
等老父一死,他對著武夫們許諾畫餅一通——隻要我上位,河中就是梁臣,不用再打仗,再任許剽掠坊市三日,重賞一波財貨,再讓殷鐵林引兵入絳威懾諸軍,何愁大事不定!
季父當年不就是這麼奪的權嗎。
被聲討?
武夫的節操能有多高啊。有奶就是娘,劉訓、張亳、陶建釗、張漢瑜、陳熊這種出淤泥而不染的忠肝義膽,到底還是少數
。
遍曆河中五萬驕兵悍將,能找到幾個?
“拿來~”王拱悠然的伸出手。
家僮遞上繩子。
王拱接過來,在手裡左右拉扯了幾下——很結實!
寇彥卿背過身去,不忍看。即便他壞得流膿,曾把衝撞他的一對賣菜的平民母女拽著頭發在石墩子上活活撞死,但老子甩他耳光,他還是不敢吭聲。
“嘩。”鋪蓋被掀開,王拱手忙腳亂的把繩子往老父脖子上套。
哈哈哈,也讓我試試弑父是怎麼個感受。
疾病和舊傷的長年折磨已經讓征戰半生的王重盈油儘燈枯。彆看他依然虎背熊腰,可早就如被鼠鳥挖空的朽木,隻剩幾片泛黃的綠葉。
被繩子勒住脖子,他竟然沒反應。
直到王拱雙手開始發力。
黑暗中,才響起一聲微弱的蒼老詢問:“是大郎嗎。”
王拱傻了眼。
來自本能的支配讓他不自覺地鬆開了掌心:“我、我——”
老人似乎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沒責罵王拱,反而沙啞著道:“也好,解脫了……朱溫不是好人,離他遠些,就當為了香火考慮……唉。”
長長的一聲歎息。
昏暗中,好像有幾道人影閃爍。
秋日的鹽州邊塞,他坐在山坡上看著父親王縱破口大罵地教弟弟騎射——“吾諸子,重章類我,重盈有曾祖之風,經書文章,過目不忘……唯獨重榮,唯唯諾諾!”
暮春的長安,他與諸新科進士一起前往雁塔題名,在曲江宴會,大談中興。
……
四十年了。
見王拱遲疑起來,寇彥卿叱道:“速速殺此老賊!”
“若不是父王偏愛蟲兒——”想到被亂棍打走的記憶,王拱的一顆心很快又硬了起來:“啊啊啊啊啊——”
“兒…”呢喃間,臉上淌著幾滴老淚,嘴角卻微笑著的琅琊王不掙紮不吭聲的走了。
王拱全身力氣仿佛也被抽空,一屁股跌坐。
“來、來人!後院兵馬使劉訓作亂,殺其主…”
景福二年八月十七,王拱弑其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