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褻瀆(1 / 2)

上命昭唐 控製變量法 5050 字 1個月前

景福二年冬月廿三,山舞銀蛇,原馳蠟象。

幢幢帷幕隔絕了大部分光線,隻有稀疏斑駁的窗格影芒落在地板上。微風在簾幟下輕輕搖晃,偶然發出陰森可怖的沙沙聲。狹窄的廊道彎彎曲曲,彌漫著緩慢浮動的青煙暗香,兩牆繪彩壁畫人臉模糊,映著死寂的宮室。嘉德殿,如斯神秘,幽詭。

廊道儘頭左轉,見得一間熱氣湧動的朦朧小舍。屏風後再是一方長寬的青玉案。累絲銀鎏金發釵、珠翠花鈿、臂釧、耳環、香囊、瑟瑟已被摘除,置於青玉案。先前所穿的狐氅、蝴蝶結、綠紫訶子裙也被整齊掛在水池左側的架子上。

氤氳中,隱約可以看到一道孤獨倩影,披著淋漓秀發的裸露後背對著廊道口。

就那樣跪坐在溫泉中央,低著頭。

十二日,無力攻城的紮豬迫於嚴寒最終還是走了。士庶彈冠相慶,但天後不高興。到賊營查探,卻見紮豬走得瀟灑,擄的糧都扔了許多,寨子裡到處是帶不走的牲畜財貨。中軍帥帳還有一摞告書:“謹奉上諭,為天後退兵。”

消息傳出,群臣驚疑。

有人揣測她密通曲款於李天下,換得賊去。

有人說這是朝廷要同長安議和停止西麵戰事,所以唐主投桃報李。

還有狂徒猜測,怕是紮豬看上了天後,不願辣手摧花…

更有瘋言這是李皇帝為博大梁美人一笑,故而示此慷慨,以遂她心意!這是何等深情?

一時間,坊間全是“為你退兵”的熱烈討論。

紮豬的粗陋伎倆無疑是想在二聖之間製造裂痕,挑撥離間。本著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開封尹張廷範捕數十人下獄。雖然這勉強平了非議。然則越是殘酷鎮壓不讓老百姓提及敏感話題,民間就越覺得欲蓋彌彰。

天後對張廷範的失望在積累。

輿論纏身,這是其一。

自胡馬闖踏去後,汝、河南府、汴、陳、許諸州,千村寥落,荒屍難收。下馬賊流毒中原的三個多月,大量宅邸、麥田被毀,無數物質女人被略。數十萬口流離失所死於非命。凍死餓死的婦孺橫陳道路,野狗吃得毛光鋥亮。京師一帶,棄嬰滿路。

救助的財政支出事小,大梁不差這點錢,但洶湧的民憤深足可憂。京師已發生了幾起流民中的青年士子到開封府官署聯名請願的上訪事件。雖然泥腿子還沒動靜…但問題是泥腿子一般不吭聲,摸不準他們的受力極限。等到泥腿子吭聲,那時候往往就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了。而且陳、許、曹、濮、蔡五州一直都有著優秀的起義傳統。相比起軍隊造反,民變更令人膽寒。如何從速把群眾安撫下來,不簡單。

如果說這兩件事是天後個人的內憂。

那麼四方戰事就是外憂了。

十四日那天,準備好雲梁等重型戰具的朱聖強攻河東城一天一夜,死傷近三萬,不克。這其中上萬都是兵,拿賞賜的兵。在城東同步舉行的“鋒”會戰雖然以李逆率先鳴金撤離戰場而告終,但馬直使王晏球被李存孝斬掉一臂,長直、劍士、廳子、落雁陣亡1177人。

天後的心在滴血。

這幾個軍就是大梁的教導總隊。每一個武士都是朱溫千挑萬選的豪傑,比如廳子馬直,建軍十年,才堪堪三千人。這裡的每個人都可以隨時火線上任,充為中下級軍官。以他們作為骨乾,能輕鬆拉起數萬較有戰鬥力的大軍。而今一死千餘,簡直哀毀骨立。

天後已委宣徽使蔣玄暉、左羽林大將軍王彥章帶隊去一一慰問家屬。

這幾部禁軍不亂,大梁即便慘敗一場,也不會動搖根本。

十七日,忠武軍節度使趙昶與李嗣昭戰於龍門,不力。

二十一日,魏博史神驍入寇匡城。

河中戰事該怎麼處理,要提出議題了啊。

天後從青玉案上拿過密信。

朱溫隻有一句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他現在也是犯難了。進,三軍有變擾之虞。家鄉遭禍害已讓軍隊積了很深的怨氣,從負責討賊事宜的葛從周諸將受到前線激烈聲討被批為酒囊飯袋這一現象就能看出端倪。士卒的怒火已呼之欲出。看不到全殲李逆主力殺入關中的希望,又讓他們對戰爭前途產生了懷疑,軍中開始滋生失敗主義言論。

經常造反的人都知道,光這兩點就足以醞釀一場“鼓噪”風暴。

而且,根據最新消息顯示——紮豬已轉趨鄭州以北,攻擊了河中糧道的重要節點——河陰倉。正在轉運兵甲、藥材、柴火、糧食、酒肉、衣鞋的馬隊被殺得散了一地。主持後勤的建昌宮使兼度支鹽鐵副使博王朱友文自稱不堪大任請辭。還出現了民夫三五成群偷偷走小路返鄉被抓獲的案例。

目前懷、鄭、陳、許已在強行征丁——三抽一,五抽二,往年的拿錢免調不行了。官府不要財貨,就要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不論。

徭役其實還好,朱溫不是秦宗權那種讓你乾完活還要吃你的完全體獸類。他會出錢出糧,換取百姓為軍隊工作。但下馬賊的重點殺戮對象雖是官吏,對老百姓也不是不殺。所以群眾很抵觸。再這麼下去,大規模逃人是肯定的。

天後已責令招討使葛從周必須保護好河陰倉,斷糧一次就要交禦史台彈劾治罪。葛從周還在滎陽忙著鼓搗車戰,但事

涉腦袋,也顧不得許多,帶著還未訓練成熟的軍隊沿汴梁至鄭州一線布防。同時,天後改任戶部侍郎裴迪為建昌宮使,取代消極罷工的朱友文,又命開封府與三司重勘運輸路線,沿一路鎮將布防的軍城、柵、寨實行分段運輸。

不過她雖然苦心積慮確保大後方穩定,但糧道出麻煩是難免的,轉運效率也一定會降低。

多遭幾次下馬賊,前線物資匱乏,會不會有人作亂還用多說嗎。

這就是朱溫的進之難。

他懂,天後更明白,沒法再打下去了。

但退也不好退。

正如寇彥卿所說:“天下英雄,四方諸侯,窺此舉一歲矣。今李豎已困,奈何舍之去!勞師遠征,大發民力,今歲不克,我能幾入關?”

“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紅唇喃喃,天後漠然。隻能兩害相權取其輕了,但這兩害,孰輕孰重呢。

進,大軍造反的概率高到無限。威望?朱三是有威望,且不低,但威望是一種影響人心的微妙力量,讓你的耐受度比人強,威望高的,敗個三五次還能支棱。威望不行的可能輸一次就死了。可威望在這個世道不是軍人造不造反的決定原因。氛圍一到,條件一成熟,天地君親師也能砍。

退,天下皆謂朝廷複振…一個強梁就是魏、齊也得掂量再三考慮效忠誰,一個不能戮李曄一豎的小梁,討伐你怎麼了?我看你也就那樣。

如何抉擇,委實艱難。

天後有點累了,筆直跪坐在溫泉中的後背軟了下去,雙手搭著池沿,靠在池壁上。宮人換了熱水,室內重新冒起蒸騰水汽。本站域名已經更換為()?。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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