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薄河中(二)(1 / 2)

上命昭唐 控製變量法 5934 字 1個月前

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蜿蜒的聞喜山麓上,黑壓壓的戰馬在神柏嶺露出身影。馬上騎士俯瞰著平坦的河原,每個人眼中都是邪光四射,死死凝視擺在眼前的一切。

絳州,在史書中給人的印象很陌生,但它的另一個名字卻足夠響亮——平陽。也是最頂級的公主地名封號,沒有之一。

曆代獲得過這個封號的有:景帝與皇後王娡長女,劉徹同母大姐。劉奭與衛姬女,平帝同母大姐。劉莊與賈姬之女,章帝同母大姐。司馬炎與皇後楊豔長女,惠帝同母大姐。北魏孝文帝之姐。太宗李世民之姐,大唐女武神李娘子。

除此以外,“平陽”還是最被迷信濫用的行政地名。

從先秦到明代,魯國在泰山築城平陽。衛國在今滑州築城平陽。趙國在邯鄲外築城平陽。秦國在右內史築城平陽。漢置平陽、東平陽、南平陽。曹魏在漢中郡築城平陽。西晉……平陽這個地名遍布河南、河北、河東、河內、雍、荊、揚、浙、嶺、齊。仿佛在某個地方造一個平陽城,改一個平陽郡縣,就能讓某種寄托變為現實。

假平陽就不說了。

絳州這個真平陽,開元戶8.2萬,口數十萬,屬於全國第一大州梯隊。元和戶1.1萬。經百年總體太平,到巢亂前,人口已與天寶之世不相上下。巢亂後被李、儒等部獸兵常年屠殺食用,人口十不存一,好不容易休養了幾年,去歲又被朱溫肆虐,光是被拉走填壕的就有三四萬。

這幾番折騰下來,絳州著實談不上富庶,但勝在基礎雄厚。宰相村、萬泉縣薛氏、安邑柳氏、猗鄉封氏、琅琊王氏等豪門遺留繼續在這裡耕讀傳家。貢品級彆的瓜果。豐富的魚鹽、水係、濕地森林。發達的采礦、金屬冶煉、兵甲農具鍛造、藥材養殖。數萬農民長年脫離土地專職從事手工業,由此衍生的充足手工業人才。勇武善戰而不失低調,建鎮以來隻兵變過一次的軍人…這一切雖然累遭劫難,但隻要沒到州縣絕戶的地步,傷口總會得到舐犢。

李仁美勒著繩,隻默默和十幾名心腹將領目眩神迷的癡癡欣賞著。欣賞著白鷺騰飛沙鷗翔集的溪流,星星點點走在田埂上的鄉村牧童,浮光躍漁歌互答女戲蓮葉間的湖泊池沼。欣賞著飽受磨難後仍在頑強生生不息的絳人,還有截然不同塞外、大漠、嶺北、關隴的中原風光。

乞顏術深深聳了番鼻翼:“…八月…在北海,燕然,隻怕突如其來的大雪已能凍煞了沒棚的老馬!賊殺的佛陀,俺們在那白山黑水,沙漬戈壁,為了口吃的偷雞摸狗,強弱相淩。漢人托胎在這麼好的地方,還整日打殺。難怪卒步、梅裡幾、熟不姑、蒙古諸部的男人喜歡南下給李克用賣命。還好,俺現今也投了天子。刀夠快,殺賊夠多,天子便不會攆俺走了吧?”

其他人也都不由附和:“錯怪烏穆主了!黑水城,白亭海,刪丹山,分毫比不得人間。想想這一路見的城邑村鎮,讓我陶醉了。勤王是對的!不然也像那幫黨項蠻子,逮著兩斤麥子打架?”

“據說朱賊治下的汴宋陳鄭中原腹裡還百倍安樂於此,那裡又會是什麼樣?俺這等沒眼界的韃靼漢去了,豈不是不想走了?”

“打!打到汴州踏平了!太子在昭覺寺破了史朝義十萬燕賊,吾與烏穆主也要拆了朱溫的骨頭生火。”

“謂我為九江王,烏穆主這個稱號不合法,以後不要再叫。”

“莫忘了阿怛魯。若非宰相高瞻遠矚,力主助討……誒!一定要人人馬肚上掛滿汴賊頭,讓天子高興了,在內地給我輩圈塊地。”

說到美處,幾乎都在歡呼,偶爾一陣哈哈大笑,縱情拍手哼唱回鶻小調,胯下坐騎也似被感染,躁動不安的踩蹄甩頭嘶鳴。山風掠過,卷起馬脖上濃密的鬃毛。在他們身後的山陂下,護聖、萬歲、金劍諸軍的騎士源源不斷從穀口、驛道拐彎處湧出。目的地,濩澤、懷州、小平津,沿途搜殺汴賊遊奕、信使,襲擊糧料馬隊,並試圖切斷蒲、汴交通。

“好了!”李仁美一抬手,道:“收斂些,莫讓人覺得回鶻粗魯無禮,類同胡虜。”

眾人稍稍按捺情緒。

李仁美打馬下陂。

不遠處,臨時立起了一片氈棚,用木樁簡易紮成的圍牆上插了一圈桐油火把,晚風把火苗拉得歪歪曲曲。

王帳親軍在其間席地幕天,鐵甲卸了坐在屁股底下,裡頭皮甲和頭盔不曾脫,刀槊則緊貼著腿豎斜擺放,然後幾十個人一群,圍著大堆的熊熊篝火熬茶熱飯,烤腳。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暮色裡一個個魔影憧憧的肥胖巨怪。

密密麻麻的駱駝、戰馬坐騎散在旁邊或站或臥,懶洋洋的嚼料喝水。

零零百餘騎遊蕩在周圍吹風,充為警戒。

這架勢,嚇嚇外行足夠。若李聖在此,怕是就要開罵了。呆子,你的對手是狡猾的汴人,不是在草原上火拚!最基本的,紮個像樣的營盤,很費功夫嗎?被緣邊藩鎮騎臉暴揍,經常連鞋都跑掉,不是沒原因的。

契丹、女真、建奴是不是也這吊樣?

無語住了。

李仁美剛和乞顏術、孫德昭、多理、李仁奇、猛猛子、忽索月一幫人坐下準備烤肉。

“恤!”忽然響起一陣尖利的金雕叫。

親軍立刻停了手上動作,繃緊身體東張西望。李仁美觀察了一會,陂上有宿衛將校催馬靠了過來,遠遠按手:“王無憂,是趙招討使。”

啦啦,多數軍士聳聳肩重新放鬆下來,但還有數百人起身,小跑到坐騎旁邊摸著鞍而站,做萬一準備。

不多會,就看見晚風暮色中數十騎噠噠噠飛奔而至,正是東麵招討使趙服。

一行都滿臉汗水,看樣子比較忙。

甫一瞅見李仁美所部,便交頭接耳發出嗡嗡哄笑。狂些的,還對著李仁美、乞顏術等指指點點,搖頭痛罵。

“張存敬出了名的詭計多端,不怕他突然奇襲把爾輩全捉了賣做新羅婢、昆侖奴?”

“習性爛漫,望之不似經製之師。”

“天呐,還在煮奶嘞,比聖人還會享受。”

“……”

但李仁美就有這份“博大”胸懷,對冷嘲熱諷視而不見,目不斜視朝趙服大步走去,遠遠就摸心伸手打招呼:“趙公!正滾的乳漿,揪了片子麵。”

“九江王好意,心領了。”趙服並沒有尋常武夫、貴族的傲慢招搖,本著不給妹妹和外甥梁王找麻煩的原則,反而越來越內斂穩重。叉手還了一禮,便拉著李仁美單獨走到一邊,溫言道:“前鋒偵騎走到哪了?可有回音?”

“額…”主要是對中原不熟,李仁美回憶了一會,道:“早上來信,前鋒斡不台所部千餘騎已過王、王屋山。看見了汴賊的輜重隊,有不少州兵護送,斡不台摸不準實力,沒敢輕易下手。另,暫未發現汴賊大股援軍的跡象。對了,汴賊在小平津北岸設了一個中轉物質的倉庫。有鎮將三員,曰石彥宏,李鐸,陳令勳。守軍,額…斡不台粗略目測,不低於五千。軍容極為森嚴。都是花兵,人皆披紅掛甲,出入靜默無聲。打的旗號是長…”

“長劍?”

“不是。”

“長直?”

“額…”

“長興?”

“趙公,我…一會我再看看信件。”李仁美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尷尬道。

“不妨事。”趙服點了點頭,沒說什麼,隻變戲法的掏出一卷地圖鋪在腳下,蹲下來手按在上頭認真審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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