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萬全的法門,尋常時候,這不可能是功法的弊端,可是在鎮魔窟中,在濁煞環繞的鎮魔窟裡,靠著這麼一碗腥肉湯去修煉《五臟食氣精訣》,總得是有些代價的……”
“你若是受不住,繼續去修《養元訣》也無妨,不過是早死幾日,在這鎮魔窟中,長痛不如短痛。”
這話一說,楚維陽的動作反而不再遲疑了。
他猛地灌下幾口,將碗裡的吃食嚼得乾乾淨淨。
舔乾淨碗沿兒,楚維陽這才回頭看向光頭大漢。
“不用激將我,更不用說甚麼長痛不如短痛的屁話,若真個要尋痛快,我七歲那年就該死了拉倒!”
開始是憤怒,進而是焦慮,幾天以後,走路開始變得艱難,進而連思考都變得十分吃力,情緒和感情變成了負擔,思緒和身體逐漸分離,死亡隨時都會降臨。
這股沒由來的憤怒讓楚維陽意識到,愈演愈烈的饑餓感覺已經擊潰了自己的內心防線,曾經忍受饑餓的過程,似乎又要開始從自己的身上重新複刻。
而這一切,似乎光頭大漢都已經預料到了。
他伸出手,將自己那碗還沒動的吃食端到了楚維陽的麵前。
年輕人隻是看著氤氳霧氣裡朦朧模糊的聲音,並沒有抬手。
光頭大漢又輕笑了一聲。
“我說過的,隻夠一個人修《五臟食氣精訣》……”
“伱也答應過我的,等我死了,你來磕頭送終,有你這炷香火,算起來還是我賺了些。”
聽得了這句話,楚維陽才抬手接過了那碗吃食。
湯肉入丹鼎,稍稍適應了那瘋狂饑餓的楚維陽,這才仔細的感應起修行《五臟食氣精訣》所帶來的全麵變化。
五臟脈輪乃生機運轉之所在,每一縷元炁法力的誕生,都意味著楚維陽的五臟中蘊藏的靈光更盛一分。
這是前所未有的全麵壯大!
充盈的氣血甚至有一刻讓楚維陽有了仍舊活在人間的錯覺。
而“灶爐火”的煆燒更是堪稱粗暴,比之運轉任督周天經脈少了些精細,卻讓效率提升了不止一成。
隱約間,楚維陽竟然看到了短時間內恢複煉氣期三層完整修為,甚至朝著煉氣期中期衝擊的可能。
功行至煉氣中期,隨著法力充盈,則百病不生,得享天年。
在這樣的鬼蜮裡看到本來得享天年的機會,甚是件幽默且嘲諷的事情。
第三天的時候,楚維陽原本焦黃乾癟的臉就能夠隱約看到些血色了。
第四天,當楚維陽揉捏被煞炁侵蝕而僵硬的手指的時候,竟然清楚的感受到了粗糙皮膚下的血肉觸覺。
可這樣的變化,並不能讓楚維陽開心。
他在清晰而明顯的一點點胖……或者說是壯起來,但與此同時,光頭大漢則在一點點地消瘦下去。
這本來是兩人同樣坦然決定的事情。
可是親眼看到這樣事情的發生,第一次除去饑餓之外,前所未有的純粹的痛苦淹沒了楚維陽的心神。
有時候看著光頭大漢愈發僵硬的身形,楚維陽竟覺得自己像是甚麼寄生的蟲豸,甚麼鬼蜮裡真正的陰物。
他能明確的意識到自己的強壯與大漢的消瘦之間,此消彼長的因果聯係。
像是生命的長短,有了明晰的標的。
第一次,這種痛苦,尤甚於饑餓。
第七天,石窟中本該輪到光頭大漢來站在門口挨馬管事的鞭子。
可當天的清晨,卻是楚維陽替他站在了門口。
這是楚維陽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管事的手高高揚起,又猛然間落下,緊接著,管事頗有些急躁的聲音回響在逼仄的石窟中。
“打今兒起,煞漿,每人得煉兩壺半出來!不足數的,晚上沒有飯吃!少於兩壺的,莫怪爺說話狠,得把你掉在門口,拿鞭子活活抽死!”
這一回,聽著馬管事那急躁的聲音,連楚維陽都感覺出了這鎮魔窟中潛藏的某種暗流洶湧與波詭雲譎。
說不清道不明,但楚維陽真切的有了這樣的感覺,也愈發相信了光頭壯漢的判斷。
第十天,當楚維陽端著碗走到石窟深處的時候,還沒來得及順著石壁坐下,便看到光頭大漢坐在自己往日的位置上,手中捧著的空碗乾乾淨淨,嘴角上還殘留著半片菜葉。
楚維陽猛地一愣,他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直直的看著光頭大漢。
原地裡,大漢也抬起頭來,直愣愣的和楚維陽對視著。
兩人都沒有說話。
片刻之後,楚維陽艱澀的開口問道。
“你是誰?”
這話問得如今清瘦的大漢有些茫然。
他怔怔的低下頭,像是在思考著。
“我……”
“我是……”
“我不是很記得了……”
楚維陽艱難的低下頭。
“你是盤王元宗修士郭典!盤王元宗是昔年魔門鼎盛之宗,你是傳法長老,一宗法統的傳續,儘在你一人!”
第十五天,清晨,光頭大漢郭典,盤王元宗傳法長老郭典,死在了楚維陽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