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加了一碗煞炁鮮血,楚維陽與馬管事一同走入樹海之中,生是采了一整籮筐的毒性草藥,烘製好的藥粉,幾乎要將整個大甕都塞滿了。
按照《青竹丹經》的說法,不論這一甕中的毒蛇能不能煉出來,這都將會是楚維陽最後一次添加佐材。
涉及生命。
哪怕隻是仍舊懵懂的妖獸的生命,在正邪兩道的修士眼中,都已經涉及到了生機造化的高邈層次。
那樣的玄奇境界裡,已經不是人工雕琢所能儘善儘美的,甚至許多時候想要成事,反而更需要減少刀劈斧鑿的痕跡,需要借助自然的偉力,愈是自然而然,愈是容易誕生屬於生機造化的奇跡。
這一刻,楚維陽所能夠做到的,已經是極限。
那一碗又一碗蘊藏著精純煞炁的鮮血,某種程度上而言,甚至超出了丹經的界定範疇,屬於某種獨到的煞炁寶材!
接下來,便儘都要看自然的造化。
哪怕自始至終都在貶低著《青竹丹經》,這一天裡,馬管事的泰半心神和全數目光,也儘都落在那一口大甕上麵。
而楚維陽,也罕有的受到了影響,連一遍遍的演練《春時劍》都無法斬去心中的躁意。
直至某一刻,當窸窸窣窣的聲音從甕中傳來,起初是微不可查的細小響動,但緊接著,當這樣的響動變得密集起來之後,原地裡,楚維陽和馬管事,儘都齊齊的鬆了一口氣。
那是閃瞬間傳遞到全身上下的鬆弛感。
那是鬆弛之後,在見證了自然間造化偉力之後,莫名其妙的感動。
哪怕是受困於長久幻痛之中的馬管事,在這一刻也露出了純粹若赤子的笑容。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有大造化!
如今隻是生死力量極其微末的一點展露,但卻足夠慰藉這等病鬼的心神。
眼見得,馬管事似要感慨些甚麼。
可是下一瞬,當他的眼睛看向楚維陽的時候,那赤子一樣的笑容就這樣凝固在了他的臉上。
僵硬的臉頰,抽搐的嘴角,教那笑容不再像是赤子,更像是甚麼傻子。
而在馬管事這樣的注視下,一股嶄新的劍意自楚維陽的身上,從無到有的展露開來!
那是春日興起時蘊藏的萬物生機。
那是蔥鬱的大地洗滌的汙濁晦氣。
那是生與死的力量悄然顯照於世。
就像是麵前的這口大甕,這閃瞬間展露著的生機與造化之力,蘊養的卻是日後害人性命輕而易舉的毒蛇妖獸。
是養身長久的一劍,同樣,也是醞釀殺機的一劍。
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象在這一刻前所未有的交織和共鳴於一處!
藏鋒於鞘——清明劍意!
他不用再做選擇,蓋因為他早已經做出了選擇!
見得楚維陽的嘴角一點點的勾起。
原地裡,馬管事的臉上再也沒了笑容。
他仿佛將這大半輩子受到的委屈都擺在了臉上,此刻咬著牙,隻是恨恨的罵著。
“賊老天,賊老天!頗不講道理的賊老天!”
“這可是六正劍意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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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楚維陽罕有的沒再勤懇修行。
他和馬管事蹲在大甕前,饒有興趣的聽著其中的動靜,感應著內裡的變化。
楚維陽感興趣,是因為這樣的變化對於他參悟《青竹丹經》極有幫助,可以與記憶之中流淌的學識相互印證,漸次通悟。
而馬管事的觀瞧,大概仍舊有泰半的緣故,是對楚維陽那藏鋒於鞘的清明劍意的羨慕與嫉妒。
哪怕沒了半邊身子,馬管事仍舊想著悟出些甚麼來。
整個第四日,甕中的動靜和前一日沒甚麼區彆,甚至部分時段,動靜更小了一些。
而真正動靜大起來,是在第四日的深夜。
第一次,楚維陽和馬管事發覺,蛇類的嘶鳴聲也可以響的聲音這樣大,這樣頻繁。
哪怕隔著整個大甕,隻能聽到聲音,楚維陽和馬管事都能夠真切的領會到嘶鳴聲中那滿蘊的殺意,那毫不講道理的猙獰!
緊接著,紛雜的聲音就再也讓人難辨彆裡麵的變化了。
有似乎是相互碰撞的聲音,有似乎是淒厲的嘶吼聲音,甚至有著蛇軀狠狠撞在大甕內壁的聲音。
這樣的聲音讓馬管事眼皮不住的發抖。
再是吃過見過的人,到底劍宗正統出身,哪見過這樣酷烈的修行法門!
而楚維陽,聽著甕中的聲音,竟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過去的記憶在這一刻襲擊了他的內心。
仔細想象,這一口大甕與鎮魔窟也沒有甚麼區彆,那密集的響聲與曾經石窟之中的死寂也沒有甚麼區彆。
無非儘都是鬼蜮森森,無非儘都是掙紮著的煉獄。
恍惚之中,楚維陽竟覺得,眼前甕中發生的事情,不過是曾經自己鎮魔窟中的複刻而已。
“好孩子,加把勁兒!再加把勁兒!彆被打敗!要想辦法,想儘一切辦法,想儘一切辦法地活下去!”
輕聲的呢喃中,那密集的響聲愈演愈烈,然後在最巔峰後,一點點的消弭了下去。
足足一整個深夜,當清晨的陽光再度照耀樹海的時候。
大甕應聲而裂。
楚維陽驚喜的看著前方。
“好孩子,快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回應楚維陽的,是一道嘶鳴聲。
破碎的大甕中,一條羊脂白玉一般的蛇,緩緩遊動著,朝楚維陽爬去。
玉蛇躑躅流光卷。連珠合遝簾波遠。花動見魚行。紅裳弦欲傾。
人來驚翡翠。小鴨驚還睡。兩岸綠陰生。修廊時聽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