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丘山中。
楚維陽短暫的駐足在坍塌的甬道坑洞之中。
四下裡地勢尚算開闊,雖然深春時節漸漸有了些濕氣,可接連數日沒有下雨,環境尚且算不上泥濘。
倚靠在一塊灰撲撲,稍微一蹭就往下抖落齏粉的青石板上,楚維陽抽出手中的長劍,一手小心翼翼的托著一塊切割方正的獸皮。
獸皮的正中央,毛絨絨的毛發之中,細密的鋪著一層烏黑的藥泥。
這會兒,楚維陽正托著這塊巴掌大小的獸皮,一點點擦拭在長劍上。
照馬管事的說法,如這等劍宗製式的精煉長劍,用料厚實,但品質依然在凡鐵的範疇之中,故而不論如何反複的錘鍛,成品的長劍也隻是看似光滑無暇,實則仍舊存在著遠比尋常感官更為精細的瑕疵。
這本是精煉長劍的弊端,可如今卻又成了優勢,能夠讓這層真正細密滑膩的烏黑藥泥,仔細的浸潤、鑲嵌進長劍表麵的那些粗糲與瑕疵之中。
“欲說殺人之劍,當無所不用其極,當在一劍之中,竭儘全力的用出全數能耐,如此,方可稱之為劍出無悔!”
這仍舊是馬管事教給楚維陽的道理。
隻是作為劍宗的編外人員,修偏門的逃囚,楚維陽竭儘全力在一劍之中用出全數能耐的方式,大約和九成九的劍宗弟子都不大一樣。
一遍遍,楚維陽不厭其煩的仔細擦拭著長劍劍身,又小心翼翼地照顧著長劍銳利的鋒芒,唯恐在手上割裂出細小的傷痕來。
好半晌,原本亮銀色的長劍,在楚維陽的擦拭下,遂變成了銀灰顏色,仿佛上了一層啞光。
尤是不滿足,楚維陽晃了晃手腕,又見玉蛇嗡鳴著探出頭來,蛇信吞吐著,一道毒液就均勻的噴在了劍身上。
這便恍若是又在啞光層上澆了一遍漆,趁著毒液濕潤,還未完全乾燥,楚維陽又托起那沾著藥泥的獸皮,一遍遍重複的擦拭著劍身。
那藥泥已然是歲月醞釀出來的毒物奇葩,再混上《青竹丹經》秘法孕育出來的玉蛇毒液,楚維陽務求一個效果——甭管是誰挨上了這麼一劍,都莫要再想甚麼解藥的事情,且看能否生生熬過去才是唯一活路!
唰——!
最後,待得楚維陽再將長劍橫在眼前的時候。
幽暗的劍光映照著年輕深邃的眼眸,那一閃而逝的靈光,似是雷與火交織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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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雨樓中。
空蕩蕩的廳堂裡,一應的桌椅,不知何時早已經被淳於淮清理了乾淨。
四麵牆壁上,斜斜的掛著一串又一串高低錯落的燈盞、蠟燭與香台。
這會兒,四下裡香燭繚繞,那點點搖曳的焰光隨著懸掛的高地錯落,乍看去時,恍若是漫天星鬥環繞,雜亂裡,透著的卻是幽深道理一樣。
隻數十息的功夫,嫋嫋煙氣縈繞在窄小的房間裡,霎時間若是霧靄籠罩,朦朦朧朧之中,淳於淮立身在廳堂的正中央,他的身前,擺著一麵銀盆。
這會兒,淳於淮正取出一樽玉壺,斜著壺身,將一泓黏稠而清澈的漿液倒進銀盆之中。
隨即,濃鬱的丹藥香氣與烈酒香氣彌漫開來,很快與四下裡煙氣中的檀香味道融合在一起。
這氣味兒陡然變得複雜起來,不算是太好聞,但隻需輕輕一嗅,便教人精神提振,隻覺得要從天頂直通透到腳心。
很是抽了抽鼻子,眼看著一泓酒漿全都倒進了盆中,淳於淮這才收起了玉壺,手腕一翻,靈光兜轉之間,便是一遝符籙被淳於淮捏在了手中。
淳於淮以劍指挑起一張符籙來,也沒再有彆的動作,隻是兩指一撮,那一道符旋即便被裹在了明黃色的焰火之中。
見這道火燒得明亮,也不等符籙本身全數被燒成灰燼,淳於淮徑直將手中符籙往銀盆裡一扔。
說來也奇,那符紙點著火墜入盆中丹液酒漿裡,不見符籙漂浮,也不見沉底,隻晃晃悠悠的懸在正中央;那火不曾盛一分,不曾弱一分,仍舊一點點的燒著符籙,直化成灰燼。
而自始至終,那濃烈的酒氣仍舊,卻不見酒漿被火點燃。
似是早已經有所預料。
淳於淮也不往銀盆之中仔細去看,隻接二連三的動作,便將手中厚厚一遝符籙,儘數用相同的辦法,擲入銀盆中去了。
哪怕仍舊不見酒漿燒起來,可這樣一道道的明火燒過,早已教丹液滾燙,有一縷縷霧靄從盆中蒸騰而起。
仔細觀瞧去,那縷縷霧靄之中,似是有點點靈光,恍若星辰一般若隱若現,拘束著那霧靄懸在銀盆上空,不再散逸開來,偶然間靈光顯照的時候,又和四壁上繚繞的香燭焰火相映照著。
似是滿天星鬥在身周,又似是滿天星鬥在眼前。
緊接著,淳於淮推金山倒玉柱,直直跪在銀盆前,翻手捏起三根線香,不住地叩首間,含混的聲調似是誦念,似是祈禱,似是哭訴……
“噬心喚命咒——”
“九層靈台上,八寶紫府中。”
“化千劫而駐庭昌,掌萬法而號丹霞。”
“過鵲橋而揮灑甘霖,越昆侖而降服龍虎。”
“垂幽渡厄,擎日祛災。”
“因是弟子,噬心喚命。”
“至高至上,至親至師。”
“庭昌山道宮演靈丹霞元君老母。”
“至高至上,至親至師。”
“庭昌山道宮演靈丹霞元君老母。”
“至高至上,至親至師。”
“庭昌山道宮——演靈丹霞元君老母!”
話音落下時,淳於淮手中線香一息間燒成灰燼與塵埃,那股煙霞裹著靈光懸在銀盆上空。
原本一縷縷蒸騰而起的霧靄,這會兒簇擁著那煙霞,一團團裹在一起翻卷著,看去時,恍若是慶雲搖晃,是九霄之上雲海浩渺,是雲海之上大日虛懸寰宇!
那唯一的明黃顏色,是丹形,是霞光!
下一瞬,丹霞老母那蒼老的聲音,便在那虛懸的大日鏡輪之中傳遞出來。
“孩子,你這一回可忒能惹禍了些,若是能活著回山裡來,奶奶可輕饒不了你!哦,你大姑姑也說了,要拿藤條來抽你屁股……”
丹霞老母聲音極慈祥,話裡雖說著不輕饒,可那和藹的語氣,隻像是軟綿綿的拍打,也舍不得用上半分力道。
可聽得了丹霞老母這一聲,淳於淮登時間抖得篩糠也似。
從始至終,淳於淮幾乎連頭都沒敢抬起來過。
“奶奶……奶奶!您都不喊我淮兒了麼?都是淮兒的錯,是我貪心才跑來河南麵的!我隻想著,這是頂好的機會了,倘若是那人遠走了,又倘若是那人被劍宗拘去了,這事情恐怕就再沒有圓滿的那一天了……孫兒知道,孫兒任性了,可奶奶,你得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