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他是真的沒有了生機和氣息,楚維陽沒有急著搜尋閆見明身上攜帶的乾坤囊,反而直起身子來,隻靜靜地站在那裡,用一種很是複雜,但又很是平靜的目光,長久地注視著,注視著閆見明跪在地上的屍體。
而與此同時,在這漫長的沉默裡,馬管事趴在籮筐的邊沿,狼狽的喘著粗氣。
在擲出那柄短劍之後,他便沒再理會閆見明一眼。
馬管事在注視著楚維陽的身影,尤其是當楚維陽陷入這種沉默之後,馬管事的目光裡愈發有著某種期待。
一息,兩息,三息……
終於,馬管事迫不及待的開口問道。
“怎麼樣?”
這一聲將楚維陽從沉思中喚醒,年輕人詫異的回身看向馬管事。
“甚麼怎麼樣?”
馬管事並起劍指,急匆匆胡亂的在籮筐上這麼一比劃。
“劍意!我是說劍意怎麼樣了?”
“你不是貫會走這偏道麼?甚麼劍意都從你這心緒裡生發出來。”
“怎麼?殺了閆見明,還不夠你心潮洶湧的?”
“這是庭昌山的修士,煉氣期巔峰的修士!難不成這你都不滿意?”
聞言,楚維陽搖了搖頭。
殺了閆見明,他是有快意在的。
可是出手前先在層層霧靄裡散逸開來煞炁,出手時劍光裡裹著藥泥毒炁,等徹底蒙昧了閆見明的心神,等他豬腦過載,徹底失神的空擋,再出一劍抹在脖子上。
似是這樣的過程,莫說是殺閆見明了,尋常時候獵殺野獸似乎也沒有這樣容易過。
那種曾經對於煉氣期巔峰的種種幻想,讓此刻的楚維陽有著極度的不真實感。
而這種不真實感,甚至尤要勝過他心中的快意。
“也許,這個人的生與死,在我的心裡,並沒有想象之中的那樣重要……”
這般說著,楚維陽緩緩地彎下腰來,終於伸出手,摸索在閆見明已被鮮血染紅的衣袍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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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雨樓中。
淳於淮怔怔的坐在窗戶旁,看著窗外在夜風裡影影綽綽的蔥鬱樹海,有一種近乎柔媚的憂愁感從少年的臉上浮現出來。
再看去時,廳堂裡已經沒有了那麵銀盆,不見了四壁的繚繞香燭,更散去了那霧靄般的煙氣。
早先的經曆恍若是夢幻泡影一般,給了淳於淮一種不真實感覺。
可是少年又真切的清楚,某種事實已經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那種似女子風情的一舉一動,那時常湧現在心神之中不屬於自己的思緒……
他在等待,可長久的時間過去,靈台上的另一道魂魄卻並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
但沉默並不曾動搖淳於淮分毫。
之前在廳堂中發生的事情,似乎讓他迅速的有了長足的變化。
他似乎真的穩重起來,勢必要耐心的等到那一場必然到來的對話。
與自己大姑姑魂魄真靈的對話。
可正這樣想著,忽然間,淳於淮的臉色猛地一變。
“大姑姑——!”
低聲呼和著,淳於淮猛地抬起手,一指就要點在自己的眉心泥丸宮處。
可是手臂剛剛抬起,淳於淮整個人的動作都猛地頓在了那裡。
下一瞬,少年的氣質陡然一變。
“淳於淮”似乎是在熟悉著甚麼,又極度陌生的舒展著腰肢與手臂。
緊接著,他打了一個寒兢,雙手交織著,自顧自擁抱著自己的肩膀。
再開口的時候,淳於淮的口中傳出的,竟然是朦朧飄忽的魂音,仔細聽去時,尤能聽到一個女子原本清麗淒楚的聲音。
“淮兒,打從鎮魔窟開始,你一步步幾乎儘都踏在了錯處,不論是庭昌山裡,還是在家中,都斷不許再看你這樣繼續錯下去了。”
“你踏錯一步路,就須得有人為之付出代價,姑姑倒也不是埋怨你甚麼,隻是若繼續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當災劫落在你自己身上的時候,便再無一人與你遮風擋雨了!”
“這玉髓河南的事情凶險,姑姑需得親自出手替你解決了!”
“那生死之間的大恐怖教人絕望,某個瞬間,我甚至覺得自己半隻腳已經踏在了幽泉路上,那冰冷刺骨的寒意幾乎穿透了魂魄,封凍了真靈……我可不想再經曆第二次了……”
頓了頓,少年再開口的時候,神情仍舊淒楚,可聲音卻變回了淳於淮自己的本聲。
“是我拖累了姑姑……”
“既然姑姑要親自出手了結此事,淮兒自然無有不可,隻是不知道姑姑是怎麼個想法?”
又頓了頓,才是魂音響起。
“這一番遭遇,從那甚麼曆劫補經開始的,紛紛擾擾因果叢生,才將咱們儘都卷了進來。”
“既然要了結,短暫的了結此事,便也須得從因果中入手才是!”
“伱南行之後差錯最大的一步,就是太過於輕忽那鎮魔窟逃囚!想他甚麼人物?一堆渣滓裡逃出了生天來,還極可能得了剩下的靈物,從那會兒開始,到今日,都多少天過去了?”
“這人能一直活著,能教老母看在眼裡,又豈能還用曾經看渣滓的目光看待他?”
“或許他修為最是不堪,可那身上層層疊疊纏裹的因果命數,都能生生害去許多人性命!”
“若無有萬全把握,在姑姑眼中,此人反而是最難對付的。”
“反觀劍宗追來的那倆修士,初出山門的生瓜蛋子,結下的還儘都是和咱們庭昌山的因果,看似身在局裡,可直至如今怕是連口湯都沒喝上過!”
“先將他們倆引來,不拘是打傷了還是取了性命,到時候且看那牛鼻子老道還否能安然立在河口地!”
“他一動,山主自然也要動!”
“都拖下水來罷!個個站在乾岸上做甚麼?隻瞧著咱們小兒輩的拚死拚活?”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兒!”
“放心,淮兒,我知道你在擔憂甚麼。”
“姑姑沒有瘋,正相反,那生死間,那幽泉路上的冰冷,讓我的思緒清晰極了……”
“靈物……”
正說著,淳於淮緩緩地抬起手來。
掌心處,漸漸有盈盈華光,像一泓瓊漿,緩緩地映照著靈光斑斕,似一掛星河倒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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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海之中。
謝薑又一次擎舉起劍形玉符,輕輕瞧在劍脊處。
隻是這一次,忽然間又劍鳴聲恍若龍吟虎嘯一般。
聲聲震顫裡,那劍符陡然脫出謝薑的手掌,懸在兩人身前,一道氣浪遙遙指向某處。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