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得密林中幾經轉折,楚維陽和淳於芷這才緊緊地跟在那長老的身後,最後幾步路踏出,越過了密林的邊沿,瞧著眼前直聳入雲的高峰,這才算是真真的站在了青鼎峰上,站在了玄冥丹鼎一脈的地界上。
一路的沉默。
沒等楚維陽想好要說開口說些甚麼,如何與那脾氣酷烈的長老交流些甚麼。
忽然間,長老的聲音兀自響起。
“再想酷烈那倆字兒,老夫扒了你的皮!
小娃娃,這便是青鼎峰了,你師父憧憬了一輩子的山門道場,也就是這樣了,冷冷清清沒甚麼人煙的。”
這般感慨了一句之後,好歹沒有再使那等詭譎的魔門手段,再徹底引爆楚維陽的情緒,長老隻是又追問了一句。
“方才從林中走過來的路徑,可都還記得?”
聞聽此言,楚維陽趕忙回應道,“都記得,這點兒不會有甚麼差錯,一步一步都記著呢。”
長老這才點了點頭,又拿正眼看了一眼楚維陽。
“既然如此,那麼再有人要來暫住青鼎峰,便由你去林子外邊接引了,這山上再清冷,老夫也是聖宗長老,沒得一趟趟跑腿的道理。
給你這樁差遣,老夫自然也有說法。
來看聖宗的香火大典,跋山涉水的,來一趟不容易,似你這等師尊早早故去,沒得到甚麼法統的修士,為的甚麼,不用你費儘辦法開口,老夫隻消看你一眼,便能猜個大略。
隻是孩子,一門一戶一姓裡,同樣長大的親兄弟,爹娘都難免有個偏疼偏愛,這裡邊的事情沒法全去講道理,總歸,法門傳承的事情,不是你來這兒了,我就必須得傳給伱。
沒有這樣的道理。
你的師父如何,你又如何,你這些年過的如何淒苦,都不是我必須傳給你法脈的理由。
可是誰教這回大典,我往道場外走了這一趟,就接著了你呢,許你這樁差事,這幾天裡若是做得好了,也不用去住艮字殿、癸字院,峰頂道殿,是老夫的靜修之處,許你們暫住在偏殿。”
剛剛開口說話的時候,長老已經一步步踏上了青鼎峰山間的羊腸小路。
楚維陽不敢怠慢,仍舊攙著淳於芷,一邊仔細的聽著長老的話,幾乎要將一字一句都烙印在心裡。
長老說話不緊不慢,獨有一番奇特的韻味在,任是誰仔細聽了去,都會有一種恍若忘我的奇特感觸,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往往已經是不久的時間過去。
果不其然。
等長老話音落下時,楚維陽和淳於芷方才從那種奇特境界之中清醒過來,等年輕人在看去時,一處幽靜的院落,便佇立在山巔,佇立在層雲之中,佇立在楚維陽和淳於芷的麵前。
艱難的呼吸著,楚維陽多多少少有些不適。
反而是長老仍舊泰然的當先走去,隨手便推開了院落半掩的門扉。
不知道是不是恍惚間的粗心大意,楚維陽甚至沒有從那扇門扉上麵瞧見絲毫的禁製。
可轉念一想,許是這長老靜修在這裡,便已經是無上的禁製了。
這般想著,沒有甚麼憂鬱,楚維陽便已經攙扶著淳於芷,隨著長老的步伐,走入了院落裡。
入目所見,一派寬闊古樸景色,也愈是如此,長老清瘦的身形走在最前麵,就愈是教人真真覺得冷清。
仔細看去時,甚至能夠在院牆的邊角處,看到些叢生的荒草。
再其他的,院中一座小亭,亭中木桌木椅,不遠處幾塊奇石堆砌,再邊上,放著一口水缸,除去這些,便再也沒甚麼了。
等等——
水缸?
到底,楚維陽也算是吃過見過些了,這會兒,環視的目光一頓,猛地便越過長老的身形,凝視在了那口水缸上麵!
這會兒再看去的時候,眼中哪裡還是鏽跡斑駁的水缸,分明是一尊青桐大甕,其上那斑駁的痕跡,儘是歲月風霜銷蝕的印記。
那不是甚麼尋常的物件。
上一回楚維陽見得類似的存在,還是在靈丘山的那處地宮裡,瞧見的紫蟾丹爐。
這是金丹大修士的本命法寶遺蛻!
隻瞬息間,楚維陽的呼吸便有些粗重起來。
可沒等他更多的遐想下去。
便是長老的聲音又響起,幾乎生生鎮在了楚維陽的心神之中,登時間教他絲毫欲念都消散了去。
“剛剛那番話,彆覺得老夫是在應付你。
一切因果,歸根究底,還是香火和法統的事情。
認你做玄冥丹鼎一脈的門人了,可又不是老夫要將道場法統托付給你,如此傳了法,日後青鼎峰的後人,也要唾罵老夫,更要追殺你,以及你的後人。
越是成了聖宗,眼裡便越是有那不能越雷池一步的禁忌!
不過……兩百年前,有一聖宗門人,說起來曾經是一道城之主,也是你我玄冥丹鼎一脈,說是到了壽,死也得落葉歸根,與宗門的長老們儘都打過商量之後,老夫這才開了峰頂的道殿,邀他來論道談玄。
這一談就是……
往事就不提了,說多了,反而要壞你的機緣,自個兒去悟罷,能得多少,看你自己的緣法和悟性。
這一樁事情,便與老夫青鼎峰一脈沒甚麼因果了,老夫要你做的事情,便是這幾日下山去接引人,然後順手每天記得給水缸打滿水……”
長老的聲音仍舊在楚維陽的耳邊環繞著。
等年輕人再看去的時候,不知何時,長老已經走入了正中央的道殿內,一揮手緊緊地合上了那扇門扉。
再偏頭朝著那水缸看去,一時間,楚維陽的心神之中,便滿是肆無忌憚的遐想了。
可到底人一心神悸動起來,難免臂膀上便要用上力氣。
幾乎同一時間,有溫熱的吐息噴在楚維陽的脖頸處。
緊接著響在耳邊的,是淳於芷低著聲音,咬牙切齒的語調。
“楚維陽,你把手——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