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前,他意氣風發,仿佛整個世界都在腳下。十天之後,他一宿一宿的睡不好覺,頭發一把一把的掉。
明明開局挺順利的,賺錢也不少,咋會變成這樣呢?
杜峰想不明白,他更怕自己的服裝城才開了一年就要麵對被商場收回賣場的慘淡命運。
內心煎熬了好幾天,他終於忍不住跑到小六部口胡同。
他來的時候,林朝陽正在招待李拓、鄭萬龍等人。
眼下已經是四月初,往年這個時候,全國優秀短篇獎都已經頒完獎了,文化沙龍正應該辦的如火如荼。
可今年情況卻不一樣,因為全國優秀短篇獎改了評獎機製,從原來的一年一評,改為了兩年一評。
這倒不是文協跟文化沙龍搞針對,主要的原因是在於最近兩年以來,國內的文學環境已經在悄然之間發生了變化。
其中最關鍵的因素當然是社會氛圍的變化。
首先,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文學浪潮之所以能夠動不動就引發全民轟動,很大程度上是由於之前十年壓抑的需求爆發。
但這麼多年過去了,人民群眾的精神文化需求正在不斷的被各種各樣的娛樂方式所滿足。
文學作品給人們帶來的衝擊感,已經遠遠無法和當年相比了。
其次,改革開放的大潮湧動,“向錢看,向厚賺”的風氣正在不斷向整個社會蔓延,整個社會的關注核心也在發生變化。
不僅是讀者們的關注點在變化,連作家們也是如此。
其中一個最直觀的變化就是,三五年前井噴式發展的短篇在近兩年時間裡不管是創作數量還是質量都出現了嚴重的下滑。
這也是全國優秀短篇獎由一年一評改為兩年一評的最主要原因。
最後還有一個影響因素是從前年開始,國家發布了《關於對期刊出版實行自負盈虧的通知》。
前幾年因為文學期刊市場的火熱,全國各地幾乎每一個地級市都有一份屬於自己的文學期刊,很多地方連縣一級的都有。
但這一類雜誌通常是沒有自我造血能力的,都是靠著財政輸血,國家讓自負盈虧,直接把這些小雜誌送進了太平間,好一點的也是在ICU苟延殘喘。
前幾年林朝陽的一直有被非法轉載的情況,基本也都是這些地方雜誌乾的。
地方雜誌一倒一大片,好處是讓一些渾水摸魚的雜誌現出了原形,壞處也很明顯,那就是不少業餘的文學創作者的作品發表途徑被堵住了。
這些人裡也許並沒有多少人會成名成家,但卻是支撐著整個文學期刊市場的基礎。
總而言之,進入到八十年代中後期,原本烈火烹油的文學界已經開始露出了頹勢。
李拓他們幾個曆來愛折騰,今年的沙龍沒開成,他們又想了個鬼點子,想自己私下裡搞個評獎。
“得了吧。搞文化沙龍這事撇開了文協那邊,他們已經毛了。還要搞評獎,你打算讓文協跟我們不死不休?”
林朝陽斷然否定了李拓幾人的想法,讓他們很是失望。
林朝陽雖然平時不管事,但說話還是很管用的,畢竟他可是金主。
“我現在看明白了,不管是一年一次,還是兩年一次,咱們辦沙龍始終是得按照文協的步調來走。”
李拓的話不無道理,深得在場幾人的讚同,林朝陽問:“那你的意思是,咱們甩給文協和評獎?單獨辦沙龍?”
李拓點了點頭,這樣是最好的辦法。
陳健功說道:“就怕沒了頒獎的由頭,大家都不願意來啊!”
“那你是太小瞧我們沙龍的影響力了,怎麼著也辦了這麼多年。
彆說是外地的作家,就是許多燕京的作家也對沙龍趨之若鶩。
隻不過之前一直有獲獎這個門檻在,很多人也隻能眼巴巴的看著。”李拓說。
鄭萬龍思忖道:“那這裡麵又有問題了。以前有獲獎這道門檻卡著,邀請誰不邀請誰都有個依據。現在要是拋開了獎項,咱們怎麼邀請嘉賓?都邀請誰?邀請的理由是什麼?人家又為什麼來?”
他一連串的發問讓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陳健功歎了口氣,“不好辦啊!”
李拓說道:“不好辦也得辦。沙龍辦了這麼多年,在文學界擁有這麼大的影響力不容易,要是停了就太可惜了。”
“怎麼會停呢,就是一年一辦變成了兩年一辦嘛。”
“那以後文協要是不辦這個獎了呢?”
眾人再次沉默,沙龍辦了這麼多年,大家對這件事早已有了感情,真要是變成了那樣的話,就太讓人遺憾了。
林朝陽見幾人的情緒都有些低落,寬慰道:“本來就是請吃頓飯,你們也不必太看重這件事。再說了,人家文協又不是不辦了,等他不辦了那天再說,你們也彆杞人憂天了。
就算是文協那邊不辦獎項了,又怎麼了?
每年文學界哪些作品發表之後有影響力我們又不是不知道,又不是
聯係不上作者,直接發邀請就完了。
你說邀請標準,讀者口碑不是標準嗎?我們這些文字工作者的審美不是標準嗎?
至於他們願不願意來,以前沙龍的時候,那些獲獎作家也不是都來啊!
自願嘛,這就是個交流的平台。
管它那麼多做什麼,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林朝陽這番話豁達開闊,一下子讓大家的心情都開朗了起來。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朝陽這話說的太好了!”眾人齊齊稱讚。
是啊,以後大不了我們自己發邀請,文化沙龍最重要的是提供一個平台,交流溝通,過於重視形式,那不成形式主義和官僚主義了嗎?
達成了對尋味齋文化沙龍未來發展規劃的共識,大家都很高興,甚至有點盼著文協那邊早點停辦獎項,省得還得跟著他們的步調走。
等眾人離開了林朝陽家,這個時候等了半天的杜峰終於有說話的機會了。
他將這些天服裝城的情況告訴了林朝陽,問道:“姐夫,你說這服裝城的生意以後不會就這麼半死不活下去吧?”
林朝陽調侃他,“前幾天不是挺胸有成竹的嗎?怎麼才這麼幾天就沒有信心了?”
杜峰滿臉愁苦,“姐夫,你就彆拿我開涮了。我是明白了,我之前那都是盲目自信,我現在就怕今年完不成商場的任務,那咱明年就得讓人給清場了!”
林朝陽表情淡定的說道:“這才開業幾天啊,明年的事你現在擔心有用嗎?”
“我能不擔心嗎?這可是一年一兩百萬的生意啊!”
杜峰做了好幾年生意是不假,但之前練攤也好、錄像廳也好,跟服裝城比起來隻能算是小打小鬨。
尚未經曆過大風大浪的洗禮,讓他很難有不動如山的定力。
聽著小舅子滿心的愁煩,林朝陽隻得說道:“做生意又不是一錘子買賣,你得有點耐心。”
杜峰本來是垂頭喪氣的,聽了他這話,抬起了頭,“姐夫,耐心我有,可我就怕我耐心了一年,最後落得個慘淡收場。”
“慘淡又怎麼了?錢你不是賺到了嗎?”
林朝陽的反問讓杜峰啞口無言。
確實,就算是商場方麵真不讓服裝城繼續乾下去了,錢不是也賺到了嗎?
可人就是這樣,得隴望蜀,欲壑難填。
杜峰欲言又止。
林朝陽接著說道:“你與其現在擔心這、擔心那,不如想想怎麼提高提高商品質量和服務水平,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杜峰聽著這話覺得林朝陽完全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但這話他肯定不能說。
“姐夫,有口碑也得能活下去才行啊!”
“有了口碑,你還怕活不下去?”
話已至此,有變成打機鋒的趨勢,杜峰沉默了下來。
林朝陽也沒有繼續跟他說什麼,像杜峰這樣的心態,現在彆人說什麼都沒用,等他徹底經曆過一番起落之後,心態才會沉穩下來。
沒有在林朝陽這得到滿意的答案,杜峰鬱鬱寡歡的走了。
翌日上午,杜峰在賣場裡巡視,絞儘腦汁的想憋出點什麼好辦法救服裝城於水火。
“你們之前不是說能換嗎?我這衣服才買了幾天,你看這走線,這塊都開了,怎麼就不能換?”
“不好意思,女士,您這件衣服是上個月19日買的,已經過了我們的質保期。”
“什麼質保期不質保期的我不管,你們當時說能換的。你看看這開線的地方,這明明就是你們賣的東西有問題。”
“女士,實在不好意思……”
杜峰循著聲音來到了服務台,見此時一名三十多歲的女同誌正與服務台的營業員理論。
亞歐服裝城在二樓賣場設了個服務台,是專門用來處理客戶投訴、建議和解答疑問的。
杜峰聽了幾句便弄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女同誌買的衣服有一處開了線,找回來想換衣服,營業員卻覺得衣服過了質保期,不想給她換。
在給這些營業員做業務培訓時,杜峰強調服務態度一定是第一位的,營業員的語氣很柔和,但也是按照規章製度辦事。
杜峰覺得自家營業員的處理方式沒什麼問題,也沒打算出麵。
可這個時候女同誌可能是見營業員一直說著車軲轆話,就是不肯處理問題,情緒有些激動起來,說著說著聲量越來越大,引來了幾位在服裝城內購物的顧客的注意。
杜峰怕影響這些客人,便走了上去,“大姐,這衣服您能讓我看看嗎?”
“杜總!”營業員叫了一聲。
女同誌看了一眼杜峰,通過營業員的稱呼知道這肯定是個管事的,將手上的衣服甩給他。
“你看看吧!到底是我要訛你們,還是你們自己的東西有問題!”
女同誌買的是一件港版的白色女士中性襯衫,杜峰接過衣服翻到了開線處。
位置在左手小臂內側,靠近手腕的位置,開線至少有十公分。
杜峰雖然不是裁縫出身,但也練了好幾年攤。
這開線打眼兒一看便知道大概率是縫紉的時候沒有倒針造成的,跟客人怎麼穿的沒關係。
他心中有了判斷,眼神又裝作不經意的掃了一眼正在不遠處關注這邊情況的客人,腦海中不知為何飄過
了林朝陽說的那句話。
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