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王》得了獎,按照陳凱戈的想法,他高低得多享受幾天鮮花與掌聲。
可當他的眼神落在那一遝遝鈔票上之後,這個想法立刻被他拋之腦後。
鮮花和掌聲可以以後再享受,他現在隻想拍電影。
一切為了藝術!
《孩子王》在西柏林電影節獲獎的新聞,在國內諸多媒體的報道下,持續不斷的火熱了一周多時間。
但不管再怎麼火熱的新聞,總有過去的時候。
進入三月,報紙上關於《孩子王》的新聞已經沒了,最火熱的新聞是馬勝利向社會宣布:他將創辦“中國馬勝利造紙企業集團”。
馬勝利何許人也?
他原本是石家莊造紙廠的業務科長,1984年廠裡經營困難,難以為繼,馬勝利大膽提出承包造紙廠,承諾年底上繳利潤70萬元,工人工資翻番。
這個大膽的舉動一下子轟動了石家莊,而馬勝利在承包石家莊造紙廠後,也真正做到了他的承諾。
這一下子,馬勝利自然成了了不起的能人,媒體爭相報道,讓他名氣大增。
各地方為了化解國營工廠經營困難的問題,紛紛向他拋出橄欖枝,請馬勝利到當地承包虧損的國營工廠。
短短不到三年時間裡,馬勝利就承包了幾十家國營造紙廠。
被各路媒體譽為“改革典型”,連《人民日報》和新H社都推出了關於他的專題報道,儼然已經是第二個“步鑫生”。
馬勝利在這段時間突然宣布要創辦“中國馬勝利造紙企業集團”,在全國20個省市陸續承包100家造紙企業。
這個動議經過各地媒體報道,幾乎成為1987年開年以來最具爆炸性的公司新聞。
許多媒體讚譽這是一個讓人振奮的偉大構想,展現出了新一代改革者的宏偉氣魄。
這天晚上,陶玉書看著報紙和林朝陽討論著馬勝利的的“馬氏神話”。
她看的是新H社記者記錄的所謂馬勝利超高的“工作效率”,在她這個經營公司的人眼中,簡直是匪夷所思。
開個會就承包個工廠,跟領導乾部談幾句就敢承諾當年扭轉虧損,次年上繳盈利幾十萬元。
這哪裡是經營企業,分明是神筆馬良。
“這要是用來寫的話,肯定是個好素材。朝陽,你覺得怎麼樣?”
林朝陽笑著說道:“不怎麼樣。”
“為什麼?”
“也得講求邏輯,但現實往往沒什麼邏輯。我要是把這種情節寫到裡,估計讀者得罵街。”
聽著他的話,陶玉書想了想覺得還真有幾分道理,現實有時候簡直比還荒誕。
“那你最近有什麼想法沒?”陶玉書問。
“有想法了。”
聽他這麼說,陶玉書的眼睛立刻明亮了起來,問:“快給我講講。”
林朝陽能有什麼想法,無非是陶玉書問起來,他隨便應付一句而已。
見陶玉書追問,他支支吾吾的說:“現在想法還不成熟,回頭我得多查查資料、采采風。”
陶玉書一聽更加感興趣了,林朝陽最近需要查資料、采風的還是《闖關東》這樣具有強烈史詩氣質的著作。
她一個勁兒的追問,林朝陽又答不上來,隻能岔開話題問道:“藝謀第一次執導電影,放他一個人在山東,你能放心嗎?”
“藝謀為人穩重又本分,出不了亂子的。去一趟山東,少說也得個把星期,香江那邊還有一堆事呢。
等小餘到燕京來了之後,這些事暫時都交給她吧。”
從年前回燕京之後,陶玉書除了2月初短暫回香江待了幾天後,就一直是在外遙控指揮。
這年頭又不像後世通訊那麼方便,往往溝通不是很及時。
王晶的《最佳損友》在陶玉書上次回香江的時候剛拍完,但發行上映的事因為陶玉書不在香江,遲遲沒有定下來。
張婉婷的《秋天的童話》已經拍攝完了,正在做後期,杜琪峰的《阿郎的故事》也在年後開拍了。
按照陶玉書的想法,林氏影業要保證一年之中作品在電影市場不間斷上映,這個月得回去研究研究新片計劃了。
她決定下周回香江,在此期間還要把林氏影業在內地的辦事處建立起來。
有了《孩子王》的成功,陶玉書對《紅高粱》開拍寄予厚望,她明白以內地導演如今的市場觸覺拍商業片想要出彩是非常困難的事。
那不如乾脆就在藝術片的道路上再深入挖掘一下。
既然要深耕,那籌備個辦事處是理所應當的事。
內地現在還沒開放私人進入電影製作、發行領域,所以她也隻能弄個辦事處,用以協調在內地的電影投資。
恰好上個月去西柏林,她跟中影的小餘餘玉溪有過交流,向她表明了招攬之意,開出啦5000元港元的月薪,還有獎金。
當時餘玉溪表現的很心動,但不知為何卻猶豫不決,直到電影節結束後,她才答應了陶玉書。
陶玉書一開始沒弄明白,後來才想明白。
估計餘玉溪是還不太了解林氏影業的實力,怕這份工作乾的不長久。
在電影節待了十天,餘玉溪該打聽的也打聽到差不多了,再加上《孩子王》獲獎,林氏影業的海外版權交易火爆,她也就沒有什麼顧忌了。
回國之前,陶玉書和餘玉溪約定,讓她先回滬上探親,然後再到燕京來正式開始工作。
“就她一個人,人手太少了吧?你不怕人家覺得公司是草台班子,再半路跑路了?”林朝陽問。
《孩子王》進入了版權運營階段,林氏影業現在在內地隻有《紅高粱》一部正在製作的片子。
陶玉書的想法是想讓餘玉溪負責《紅高粱》的製片,順便再對接參加電影節的事務,暫時有她一個人就足夠了。
見林朝陽這麼說,她問:“那你是什麼想法?”
“可以把大哥叫來幫幫忙。”
“他?”陶玉書立馬就想否決這個提議。
林朝陽看穿了她的想法,說道:“大哥雖然不思進取、安於現狀,但你沒發現他有個優點嗎?”
“什麼優點?”
“吃吃喝喝是把好手。”
聽著這話陶玉書真不知道林朝陽對自家大哥是褒是貶,林朝陽說道:“你彆這麼看著我啊,我這是誇你大哥呢。”
有這麼誇人的?
陶玉書的眼神透露出這樣的含義。
林朝陽接著說道:“小餘精明強乾,可以負責辦事。大哥通達和善,可以負責籠絡人心。而且放小餘自己一個人在燕京,所有事都交給她,你就那麼放心嗎?”
話說到最後,陶玉書成功的被林朝陽說服了,恐怕他的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
馭下有時候也是一門學問,陶玉書感覺自己又從丈夫身上學了一招。
想明白了之後,她欣然同意了林朝陽的想法。
又問:“可大哥工作那邊……”
“兼職嘛,反正他在單位也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
陶玉書不由得露出輕笑,“我真該把這話學給我哥聽聽。”
又過了兩天,餘玉溪終於回到了燕京。
但令林朝陽夫妻二人意外的是,餘玉溪這次還帶了個客人來。
“老謝?你怎麼來了?”林朝陽的聲音中滿是驚訝。
謝靳一身風塵仆仆,“彆提了,我先放個行李,等會再說。”
陶玉書之前將小六部口胡同西院的東廂房收拾出來了兩間,當做是林氏影業在燕京的辦事接待處。
現在謝靳來了,陶玉書便把他也安排到了西院的廂房去。
然後林朝陽又親自下廚做了一桌菜,算是歡迎餘玉溪和謝靳的到來。
以往林朝陽夫妻倆私下裡都叫餘玉溪為小餘,那都是隨大流的叫法,實際上她並不小,今年已經四十出頭了。
她之前在中影電影進出口工作,她還有一層身份是西柏林電影節在中國內地的全權選片人,擁有電影節正式授權的那種。
這也是陶玉書為什麼願意為她開5000元港元高薪以及獎金的原因。
餘玉溪性格大方開朗,吃飯時她嘗了幾口林朝陽做的菜,忍不住讚美道:“謝導一直誇您做的菜,您的手藝確實好。”
她是滬上人,人生的前二十多年都在滬上,是進入中影後才來到燕京。
最近這六七年因為為西柏林電影節選片的緣故,跟滬影廠走的很近,跟徐桑楚、吳貽弓、謝靳等滬上電影圈的老同誌都很熟悉。
“老謝,說說吧,你怎麼跑燕京來了?”林朝陽問。
謝靳歎了口氣,“唉,彆提了,還不是為了《芙蓉鎮》的事嘛。”
謝靳說起這事就滿麵愁容。
早在春節前夕,謝靳的新片《芙蓉鎮》就開始在滬上、燕京進行試映。
隨著試映範圍的擴大,關於《芙蓉鎮》的爭議聲音變得越來越大。
不少人認為這部影片是在給社會主義抹黑,主張禁映,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謝靳不得不緊急對電影中的幾個鏡頭進行了處理。
可即便是這樣,也隻是勉強讓電影局方麵同意了電影公映。
但前幾天《芙蓉鎮》在滬上舉辦首映式,影片的男女主演薑文和劉曉慶卻沒到場。
謝靳一打聽,原來是被電影局給阻止了。
不僅如此,謝靳還聽說電影局方麵不同意《芙蓉鎮》參加國外影展。
這兩件事放在一起,謝靳自然窩火,收拾了行李就要到燕京來跟電影局理論理論。
“就算是要把官司打到部裡,我也要跟他們掰扯掰扯。”
謝靳喝了一杯酒,氣憤的說道。
林朝陽沒有什麼同仇敵愾的表情,反而表情輕鬆,略帶調侃的說道:“你也彆怪人家電影局的同誌,誰讓你是個慣犯呢!”
謝靳聽到這話,表情很是不爽。
不過林朝陽說的也沒錯,從《天雲山傳奇》到《牧馬人》再到《芙蓉鎮》,謝靳的“**敘事”從未停止。
對於很多人來說,他的影片就是眼中釘、肉中刺。
見林朝陽幸災樂禍,謝靳先是憤憤然的盯著他,然後就把主意打到了林朝陽的身上。
看見謝靳的眼神,林朝陽莫名的有種不詳的預感。
“你……”
沒等他說話,謝靳先開口了,“你先彆說話。”
然後謝靳又問:“我聽說你最近跟石方禹走的挺近啊?”
“沒有的事,你聽誰說的?”林朝陽矢口否認。
“還跟我裝傻,你以為我不知道?”謝靳一下子戳穿了他的謊言,眼神中流露出鄙夷之色。
林朝陽表情訕訕,“就是見過兩麵,又不熟。”
“熟不熟的,你不給他送了點成績嘛,明天跟我走一趟。”
林朝陽不太情願的說道:“這都是你們滬影廠的事。”
“你忍心我這一把老骨頭去跟他們那些當官兒的硬碰硬?再說了,你可是《芙蓉鎮》的編劇!”
林朝陽立馬辯解道:“你可彆瞎說,我又沒署名。”
“署不署名不重要,你要不去,我就跟他們說那些過格的戲全是你寫的!”
林朝陽頓時牙疼。
老頭兒,你訛人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