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清一怔,是啊,師父是孤兒。
她轉向靜安:“那是師叔的哥?”
靜安也笑:“貧尼已斷塵緣,俗世的哥即使找來也到不了此處!”
慧清急道:“是清瑜小施主帶來的!”她又嘰嘰呱呱地道:“而且今天一早,住持師父就叫我這個時間去籬門前候著!”
這下靜安也不確定了,她雖遁入空門久了,但的確是有哥的,雖然她心中對親情之念已經淡泊,但是能被沐清瑜帶過來,能被住持師父允準來到這裡,說明還是有塵緣未斷。
靜思道:“走,去看看!”
靜安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還是道:“嗯,去吧!”
慧清高高興興地又道:“那今天是不是又能吃到慧竹姐姐做的好吃的了?”
靜思靜安對視一眼,兩人不覺都搖了下頭。
兩個多月前,慧竹便自請入了苦修堂。
苦修堂在滌心庵的後山,還在住持靜卿所住的院子的後頭,懸崖之上,山洞之中,四壁冷清,三麵皆石。
苦修堂一日隻吃一餐,而且隻有小孩子拳頭那麼大一個窩頭而已。
是真正的苦修。
滌心庵裡,雖設有苦修堂,但慧竹是第一個去的,因為住持靜卿師太說她塵緣未了,所以她便以苦修明誌。
一入苦修堂,如無意外,最少便得三個月方得出。
為了能讓靜卿答應給她剃度,她也著實是誠心一片。
靜思道:“還有半個月,她才能從苦修堂出來,你今天想吃她做的好吃的,是不能的了!”
慧清有些失望,哎,慧竹師姐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想不開,住持師父都說了,在這裡住著,剃度不剃度都一樣,反正是修行,那苦修堂多苦啊?
一行三人往禪院去。
洛翰星和裴世渂都挺激動也挺期盼。
裴世渂是完全沒想到,當年他遭遇那樣的事,所有人對他,對威武侯府的人都避之不及,諱莫如深,一個個的劃清界線,隻擔心被他連累招來沐明遠的報複。
身為他未婚妻的洛沂霜,就是易婚另嫁,他也能理解的。形勢比人強,她隻是個弱女子。
可她不但沒嫁給彆人,竟然還遁身在空門中,也幸得住持師父慈悲,沒有為她剃度,讓他還有一絲機會。
洛翰星也是心潮起伏難平。
他不怕沐明遠,但是麵對沐明遠那綿秘的迫害和壓迫,妹妹卻不想連累一大家子,主動入空門。妹妹卻不知,即使她入了空門,因他不願與沐明遠低頭,這些年,日子過得也很不得意,十幾年前他就是從四品侍讀學士,十幾年後仍是。
但他從不後悔!
他是文人,自當有文人風骨,豈能像沐明遠那豺狼一般?
現在,威武侯府重新崛起,沐明遠遭到了報應,這一切真是老天有眼!
聽見門外的腳步聲,兩雙眼睛都看過去,隻有沐清瑜站起,道:“靜思師太,靜安師太,兩位好!”
兩人對沐清瑜雙手合什,又轉向裴世渂洛翰星,道:“施主!”
四人一個照麵,都不識眼前之人。
靜安和靜思對視一眼,靜思道:“聽說施主前來尋妹,此事我們已經去報與住持知曉,請兩位稍等!”
來的不是妹妹,洛翰星激動的心情中有些失望,但他又打起精神,郡主說妹妹在這裡,那就定是在這裡。
幾人坐了一會兒,慧清快步而來,道:“住持師父有請!”
慧竹苦修時日沒到,不能來,靜卿所住的院子不在這裡,自是要這些人移步了。
洛翰星裴世渂都沒有半點不滿,立刻便在靜思靜安陪同下前往靜卿所住的院子。
這次,靜卿沒有烤肉,院子裡一片花香,倒是很符合世外高人形象。不過,見過素衣烤肉且逼人吃肉畫麵的沐清瑜,卻是不由一笑。
沒有什麼寒暄,也沒有什麼客套,靜卿靜靜地道:“為慧竹而來?”
洛翰星裴世渂並不知道慧竹是誰,拿眼看沐清瑜,沐清瑜點頭,道:“師太,這位是慧竹的大哥,前來接她回家!”
靜卿的目光卻在裴世渂的麵上掃過,打量了一眼,道:“你們隨我來!”
從院子右邊小徑向裡走,便是一條向上的石階,石階彎曲蜿蜒,通往山深處。
靜卿在前,幾人在後,連沐清瑜都有些驚訝了,這個地方她也沒來過。
一直到一片陡峭的山壁,順著隻能走一人的人工鑿出的山路,上到山壁的半腰,轉過彎,地方稍寬一些,在這裡,能看見一個山洞。
山洞空間大概二十平米,裡麵空蕩蕩,隻有四個蒲團,連張床都沒有,此時,靠裡的蒲團上,盤膝坐著一個清瘦的身影,她一身海青大袍,背脊挺直,雙目微閉,一隻手豎立胸前,一隻手撚著佛珠,嘴唇輕輕翕動念誦著經文,神情安然。頭上戴著灰樸樸的帽子,看不出是否已經剃度。
幾人走進山洞中,腳下都沒有什麼聲音,也沒有驚動專心低聲誦讀經書的慧竹。
沐清瑜此時有些不確定起來,看向靜卿。
靜卿清聲道:“慧竹!”
洛翰星裴世渂目光緊緊地盯著那個身影,連一點聲音也沒敢發出來,此時,更是不自覺摒住呼吸。
慧竹緩緩轉過頭來,她目光澄靜,看見靜卿後,微微一笑,道:“住持師父,你今日來看我,可是準備為我剃度了麼?”大概是目光太過專注,又或是山洞太暗,而沐清瑜三人都站在背光的陰影處,她竟沒發現。
靜卿道:“這十年來,剃度幾乎成為你的執念,你為何非要剃度,難道塵世之中,就再無你半點牽掛了嗎?”
慧竹的目光動了動,卻又輕淺地笑了一下,兩個多月的苦修讓她又清瘦了一些,她的眼裡卻更加平靜,平靜到像一湖不起微波的湖水,澄澈透亮卻又似閱儘滄桑,安靜淡遠卻又似萬念皆無。
她道:“我若剃度,他們會過得更好!”
“那你剃度,是為了你,亦若是為了他們?”
“為我,也為他們!”
“為你彆人無法置喙,為他們?是你之意,還是他們之意?你非他們,為何知道他們願意你如此為他們?”
這如繞口令一般的話,讓慧竹怔了怔,片刻,她道:“住持師父,是我著相了。我便是為我,為我心之所安,為我心之所歸,非為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