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芷漩瞬間惱了:“他們憑什麼扣我的信?!”
崔嶄臉上露出點點歡喜,卻又帶著些許不安地看著唐芷漩,問道:“可有什麼……重要之人的來信不曾收到嗎?”
唐芷漩將崔嶄的神情儘收眼底。他不知道她能看見,所以目光沒有絲毫回避,就那麼切切地望著她。唐芷漩幾乎有些羞愧從心底湧起,但很快又被難以壓製的澎湃好奇主導,鬼使神差地說了句:“有啊,最近收不到他的信,我一直有些擔憂。”
崔嶄眸中的神色黯了黯,略略沉默後說道:“若是著急,我可派一得力之人去郵署取信,你告訴我那人的姓名——如果你願意的話。”
唐芷漩露出不解的表情,說道:“還取什麼信,你說給我聽不就好了?”
崔嶄訝異了一瞬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歡喜的神情漾開在臉上,說道:“你隻是在等我的信嗎?”
“嗯。”說到這裡唐芷漩想起父兄,難免有些傷感,“若我與父兄通信則是違背了孤芳閣關於‘不可依靠娘家’的誓約,所以也無法與父兄通信。”
崔嶄將此事記在心中,說道:“彼此安康,終有相見之日。你如今第一要務是養好身子,莫再受傷。”
“我會小心,你也是。”唐芷漩一笑,見崔嶄略略垂眸像是有些羞澀地笑了,又抬眼看過來時,其中的溫柔仿如潺潺流水,汩汩而來。
唐芷漩從未正麵接觸過崔嶄這樣的目光,一時竟有些深陷其中難以自拔,似是想一直一直看下去,看那溫柔何時會止息。
然而沒有,一直沒有。
唐芷漩被那似無儘頭的綿熱灼傷,卻又因為“眼盲”而不能回避目光,隻能慶幸於屋內燈火並不特彆明亮,否則崔嶄定要看出自己雙頰已泛紅,真真解釋不清。
“所以你後來的信中說了什麼?”唐芷漩問道,想讓兩人聊些彆的以免自己再沉溺於這目光中。
崔嶄淺笑道:“發現有人壓信後,我便沒有再傳信於你。”他的語氣也不善起來,“那些壓下的信件他們大概都已看過,估計是沒有他們想要的訊息,信件都還放在郵署。算過時間,應當壓了我三封信。我會派人取回,你不用憂心。”
唐芷漩點頭,崔嶄繼續說道:“我帶來了一隻海東青,已經訓得極好,等會讓它認認你,以後可用它來傳信。它速度極快,飛得又高,輕易不會被射殺,因為性情凶猛也沒有其他禽類敢挑釁於它。”
唐芷漩想說不必如此,想說自己已入孤芳閣此生不可能再出嫁,想說自己處境艱險不想再拖累旁人……卻又很想見見那隻訓得極好的海東青,那隻專門訓練給自己的猛禽。
唐芷漩收斂了諸多心思,說起正事:“你很早就提醒我注意武庫司庫房,是否收到了什麼消息?確切知道是誰主使嗎?”
崔嶄:“你認為不是傅堂?”
唐芷漩:“如今將此案誘至於北齊相關,確實以他為最。但仍然沒有切實證據能證明是 他在其中攪擾,也完全找不到他與北齊勾連的證據。”
崔嶄默了一陣,微微歎了口氣,說道:“我之所以能提前示警,並非我多麼神通廣大在朝中各處都有眼線,而隻是因為此事是明路無意發現而傳信於我的。”
明路?唐芷漩知道明路沒有跟隨崔嶄北上,而是仍留在崔府。難道……
唐芷漩:“你是說,爆炸與崔嵬密切相關?”
崔嶄:“明路在府中發現崔嵬與一些石匠有所接觸,又找了些侍弄花草的人進進出出,起先以為他隻是想尋些奇花異草或是假山名石,後來看到那些人將一些奇形怪狀的石頭磨成白色粉末又仔細裝好,覺得奇怪便順手牽羊了一包,給柏青查看。柏青發現這些白色粉末很像白界藤的粉末,顏色、氣味甚至點燃即炸的特性都一樣,而那些奇形怪狀的石頭很快就清理得一點都不剩,明路無法拿到就無法得知那到底是什麼,柏青推測那是產自西境的一種山石,能磨成像白界藤的粉末,但是炸起來沒有多大威力,燒也燒不了多久。”
唐芷漩:“崔嵬找人仿製了白界藤?武庫司庫房爆炸應當還是用的硝石,但其中混了這種仿製的白界藤粉末,想讓人誤以為與北齊有關?”
崔嶄:“應當是如此。”
唐芷漩:“傅堂在皇上麵前也一直說此事與北齊有關,崔嵬是聽命於傅堂還是與傅堂合謀?他們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她想了想,“傅堂想為自己謀更高的官職?因為皇後娘娘沒有子嗣,他擔心皇後被廢?那崔嵬呢?他圖什麼?”
“目前皇上隻有一個皇子,為穎妃所出,穎妃母族勢力貧弱無所倚仗,向來為不少老臣詬病,認為應將皇子挪給皇後撫養,但皇上一直沒有允準。傅堂這些年也找了不少名醫為皇後看診,卻仍無所出,想來也是不抱希望,所以想著若能在官階上更上一層樓,那即使皇後無子,卻仍能在皇上大行之後以勢力相脅,再次成為顧命大臣,以保傅家勢力不失甚至更盛。至於崔嵬,”崔嶄似是想不到合適的用詞,最終還是直接說道,“以他的資質,為官一途很難再有進境,卻總是不甘於現狀,又想成為崔府家主,所以才會兵行險著與虎謀皮。不知道傅堂允諾了他什麼,但看他如此賣力,至少是兵部侍郎這個他一直夢寐以求的位置。”
崔嵬對崔嶄一直多有嫉妒,從前在崔府時唐芷漩已有察覺。隻是為此竟不惜以大景的江山社稷為餌,實是令人不齒。而在這之後,唐芷漩總有些微妙地認為,崔嵬對於自己成為女官又獲賜玉牌很是不滿,根本不希望看到自己再有任何晉升,所以連消帶打,想讓遠在北部要塞的崔嶄和近在眼前的前妻都無法再有所建樹。
唐芷漩開始詳細述說自己為何會眼盲、如何被人刺殺而被紀旋所救、塗晟又查到了些什麼,包括那紅煙硝也都說了。末了她向崔嶄道謝:“若不是你在信中附帶了一頁說過傅家徽印的特殊之處,我也沒辦法使詐。傅堂在得知此事後就開始懷疑手下人,應當也懷疑了崔嵬,因此倒讓我知道了幾個從前不知道的官員,也是傅堂的人。”
“那不算什麼,不必放在心上。”崔嶄含笑帶過,又道,“朝中關係盤根錯節又朝夕變幻,你在其中實屬不易,如今你有玉牌護身卻仍被刺殺,想來那些人對這塊玉牌並無忌憚。既然皇上欽定你調查此案,”崔嶄微微近前了幾步,認真說道,“他們對你用什麼手段,你大可兩倍三倍甚至百倍地還給他們。”
唐芷漩見他雙眸中儘是為自己考量的赤誠,暗暗心驚於自己又要沉溺在這雙眸中,連忙說道:“我也想過如此,但說實話,又有些懼怕根本做不到。其實我……”她坐正了些,認真說道,“我不想因為這些勢力紛爭而輕易死去,不想因為這些在我看來很無謂的事情耽誤我製出更好的兵器和甲衣!我隻想為前線將士出一份力!”
崔嶄雙眼中綻出華彩,頗為欣喜地說道:“我也是!黨爭和權勢傾軋我毫無興趣,在戰場為國抗敵奮勇廝殺才是為國效力之正途!”迎著唐芷漩讚同的神情,崔嶄下意識地伸手想握住唐芷漩的手,就像握住至交好友那般!
但在即將觸碰到那雙柔夷的時候,崔嶄的手卻生生頓住了。他似是有些驚詫於自己的衝動,克製地將手緩緩放下,開始慶幸眼前的人此時看不到他的所作所為。而這慶幸中夾雜的遺憾,被他刻意忽略了。
可是他的手上忽地一熱,被一隻手輕輕地握住了。
雖然隻握住了虎口上方的一小半,像是很小心,又像是不願過多表露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