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芷漩一走近,崔嶄就聽出來了,可他不能回頭,他不想將唐芷漩牽扯進這件很可能根本查不清的重大案件中來。無論是皇後還是太皇太後的手筆,柏珹之死觸了皇帝的逆鱗,不鬨到皇帝滿意、令皇帝將胸中怨氣與憤恨儘數抒發是不會止息的,而這雷霆之怒無論降在誰的身上,那都將會是難以承受的滅頂之災。
他尤其不希望唐芷漩牽涉其中,而她竟然進入天牢來看他,在這風口浪尖。心中不是不感動的,可他不能如此自私,他打定主意讓唐芷漩儘快離開天牢,最好沒有人知道她來過。可唐芷漩卻說起那個欠下的債,那個令他在午夜夢回中也咂摸過滋味的隱秘暢想……這怎能不動搖他的心?
唐芷漩見崔嶄微微垂頭,似是想了想,仍然不肯回身看她一眼,聲音比方才還要冷硬:“我與唐大人之間的任何……都一筆勾銷。”
雖然知道他是在保護自己才這樣說,唐芷漩心中卻仍然有一瞬間凝滯的疼,泛出絲絲縷縷的苦。她哪裡知道崔嶄此時也是一樣的心境?說完“一筆勾銷”就開始後悔,生怕唐芷漩一氣之下就真的離開了,真的將一切都一筆勾銷!
崔嶄隱隱覺得唐芷漩在逗他,但身子已經不聽從自己的轉了過去,急急去看唐芷漩的神情,見她確如自己所料那般微微含笑,心頭一寬,卻又為自己這般沉不住氣而自嘲一番,但也知道情難自禁,被唐芷漩看見並沒什麼丟人。
於是崔嶄帶了點自嘲卻坦蕩的笑意,誠懇說道:“我的心思,你都知曉。此時抽身事外是為了更好地應對西境可能發生的亂局——朝中可用之人不多,你不可有失。”
於公於私,崔嶄都不希望唐芷漩有一點折損,唐芷漩對崔嶄也是這般想法,自是明白他這番話的意思,也認真看著崔嶄說道:“我已求得皇上讓我徹查此案,於公於私,我都會還你一個清白。”
崔嶄微驚,沒想到她竟直接求來徹查此案之職,卻又覺得這確實是她的行事!一時感佩地看著她,卻又有些心疼地說道:“皇上沒給你多長時間吧?”
唐芷漩淺笑不答,說道:“我能應付。”接著對崔嶄說了她查實的線索,“我會從長針入手,不過可能最終隻會有個替罪羊罷了,但總能讓你離開此地。”
崔嶄自是明白那兩股勢力有多難撼動,不免有些憂心地看著唐芷漩,唐芷漩笑了笑,又歎道:“我雖未見過大殿下幾次,但覺他談吐得體處事得宜,假以時日有望成為國之棟梁乃至有道明君,沒想到枉死於兩黨之爭……他還那樣小,還沒在母親的懷抱中溫暖夠,就已做了他人的犧牲品……”
崔嶄亦是歎惘,說道:“如今的情勢,所有人都會把眼睛盯在靖王身上,你若與太皇太後周旋,一定多加小心。”他往前更湊近了些,低聲道,“她身邊的大宮女毓秀有功夫,你帶紀旋同往。毓秀的功夫到底多深雖不清楚,但紀旋起碼能抵擋一陣,太皇太後也不能無緣無故讓你折在她宮裡。”
唐芷漩:“我會小心的。還有什麼要叮囑的嗎?”
崔嶄想說皇後那邊疑點頗多,但見唐芷漩看著自己微微發笑,便知她其實什麼都清楚,眼下站在自己麵前應當隻是想來看看自己,笑意漾開在他臉龐,他低柔地說道:“我知道你不用我叮囑,但,總想多說幾句,見笑了。”
唐芷漩亦是笑,說道:“我該走了,還有很多事要去做。你……”她難得這般有些猶豫似的,垂眸不知想了些什麼,忽地伸手穿過牢房柵欄,將手伸在崔嶄麵前,似是要他握一握。
崔嶄在驚訝中流露出歡喜,手立即抬起來想握住唐芷漩的,但又先在衣衫上擦了擦,這才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去,握住了唐芷漩的手。一握住,他就覺得她用力重了些,攥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說道:“好好的。”
她緊握住他的手,又補了一句:“無論如何,你不能有事。”
唐芷漩鬆開手打算離開,卻被崔嶄拉住,緊接著他另一隻手也覆上來,兩隻手都握住了唐芷漩的一隻手,切切凝視著她的雙眸,說道:“你也是。”
唐芷漩略有些羞赧之色,卻大方地用另一隻手拍了拍崔嶄的手背,輕輕地“嗯”了一聲。
兩人的手緩緩鬆開,頗有些依依不舍。崔嶄目送唐芷漩離去,心中感慨萬千。她來,並沒有問他一句與案情相關之事,仿佛就是來看看他、來叮囑一句“好好的”而已。崔嶄心頭暖意盎然,方才被握過的手似乎還熱著,熨帖著他的心。
唐芷漩走出天牢就遇見在外等待多時的言霽川,他隨著唐芷漩往遠處走,極快地低聲說道:“府中母親急病我才沒去宮裡赴宴,怎地一下就鬨成這樣?不過我已經聯絡了朝中可信的大臣向皇上施壓,斷不能讓嶄哥因這些莫須有的事情冤在天牢裡!天牢我方才也打點過了,這裡麵總還有能說得上話的人,必不使嶄哥受半點委屈,你放心。”
唐芷漩聽得這最後一句“你放心”,不免帶著些赧然地看了一眼言霽川,言霽川笑起來,解圍地說道:“你放心,我放心,大家都放心。”
言霽川隨唐芷漩走了一陣,問她去往何處,可有要幫忙的?唐芷漩答道:“我要去一趟崔府。席間我見崔老夫人神色不對,她那個位置正好能看見柏珹殿下,我想問問她有沒有看見什麼。”
言霽川搖頭道:“她看到什麼也不會告訴你吧……”
唐芷漩:“總要試試。”
言霽川:“那我在崔府外等你,若一個時辰你還不出來,我進去搶也把你搶出來!”
唐芷漩淡淡一笑:“她不會也不敢將我如何,放心便是。”
崔府。
唐芷漩踏入崔府便覺有些蕭條之意,已不複從前的高門大戶之感。她知道承和已搬離,崔嵬又被扣在提刑司思過,偌大府邸隻有崔老夫人這一個主子,安靜得有些滲人。
唐芷漩如今的官階及她帶著聖意查案,入府自是無人敢阻,待在正廳見到崔老夫人,她並陰陽怪氣,反倒是崔老夫人端坐得穩如泰山,丟來一句:“害了我的小兒子還不夠,又把我大兒子也害進了天牢,你可真是我崔家的喪門星呢。”
唐芷漩疑惑她這話之中關於崔嶄的部分,難道她看出來崔嶄是為了不讓自己沾染滅門之罪而挺身擋禍?崔老夫人又冷哼了一聲,說道:“他為你搬離崔府還搬到跟你一條街麵上,唐芷漩,你要不要臉?”
唐芷漩微驚,完全不知道崔嶄也搬離了崔府還搬到了自己家附近?!但在崔老夫人麵前不是做口舌之爭的時候,也不想從崔老夫人這裡再議這些是非,直接說道:“本官前來是涉及大殿下死亡的案情要詢問於你,旁的不必多言。”
崔老夫人冷笑道:“你問我便要答?大殿下的事與我這老太婆何乾?”她厲聲吩咐仆役,“送客!”
唐芷漩沒有走的意思,一旁的仆役見她瞥過來的一眼儘是警告,也不敢擅動。崔老夫人正要發怒,唐芷漩說道:“崔尚書如今身陷囹圄,老夫人為何毫不關心?”
崔老夫人:“他若是清白,自有重見天日的一天,何須我操心?我一個老婆子能做什麼?去天牢劫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