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崔嶄忍無可忍地起身,雖然惱怒卻仍壓製著聲音,“在母親靈前這般大呼小叫成何體統?母親在天有靈見你我如此相爭豈能瞑目?我不知母親為何突然如此,但我絕不可能逼迫她殺害她!休要渾扯!”
崔嵬根本不信,從小他就知道母親隻寵愛著他,對這個大哥一向是冷眼相待極少聞問,怎會為他而死?!崔嵬一拳又揮過去,這次崔嶄直接握住了他的拳使勁一捏,崔嵬疼得鬼叫起來,崔嶄沉怒地盯著他,說道:“我說了,不要在母親靈前無狀!”
崔嶄甩開崔嵬的拳,崔嵬趔趄,惱道:“我要告禦狀!我要讓皇上審你這悖逆人倫之徒!我要讓你身敗名裂再也不能——”話沒說完,崔嶄對仆役揮手,讓他們將崔嵬拉走。崔嶄雖搬離了崔府,但從前的威儀加上如今大將軍的身份,仍令府中仆役唯命是從。崔嵬不情願地掙紮著卻仍被拉了出去,崔嶄整理了衣衫後重新跪在棺材前,恭敬地行禮叩頭,長久不起。
稍晚些時候,崔嶄起身開始過問具體治喪事宜,明路與翠燕將一切細細稟報,崔嶄一樁樁一件件仔細問過,又將府中仆役安排一番以定他們的心神。待到深夜,崔嶄為母親上了一炷香,再跪下輕緩地燒著紙錢,低聲說道:“母親,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翠燕端著一些吃食靠近,走到崔嶄身邊輕聲道:“大爺,吃些東西吧,不然身子受不住。”
崔嶄點頭,但並沒有吃的意思。翠燕跪在他身側,將一封信遞給他,低聲道:“這是老夫人留給您的,囑咐說您一個人看,看完焚毀,切勿留痕。”
崔嶄接過來,說了句“有勞”就起身走向內室查看。信上是崔老夫人的字跡——
“崔嶄,我之死,雖源於救你卻與你無關,你不必為此有絲毫愧悔,亦不必為我這個從未對你稍加辭色的母親難過半分。你非我親子,乃是你父抱回,我因此誤會你父負我而多年怨懟於你,雖有緣由卻終究忘了你本無辜。此生已過且無法彌補,若有來世還能再做母子,我必舍命相護。嶄兒,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般喚你,望你仍能愛護幼弟,善自珍重,祈願長安。”
崔嶄凝視著那句“你非我親子,乃是你父抱回”怔然了不知多久,合上信將其放置燭火上點燃,看著這紙信燃燒殆儘,點點灰燼跌落在桌上再無半點火星,像極了他與這崔府本無半點瓜葛卻還殘存牽連的樣子。
“那我,到底是誰?”崔嶄內心紛亂地皺眉,眼眶酸澀卻淌不出一滴淚,隻激得太陽穴突突地疼。他在內室默默立了一陣,重新回到正廳,卻見崔嵬帶著持武器的府衛虎視眈眈地盯著他,見他出來就暴喝一聲“給我打!”
府衛們都不眼熟,崔嶄立即明白這些都是崔嵬養的打手,並不會因崔嶄是將軍就懼怕他。當下一群人湧上來圍攻崔嶄,崔嶄立即抬手應對,怒氣勃發地將這些人往正廳外驅趕!崔嵬以為崔嶄沒有武器在手還被圍攻就會落敗,沒想到崔嶄的拳腳功夫如此卓絕,三兩下就將十來個府衛都丟了出去!崔嵬大驚,已到正廳外的崔嶄嗬斥道:“住手!再敢驚擾母親,全都彆想活著走出去!”
府衛們歪倒的歪倒,趴伏的趴伏,頓時都不敢再有任何動作。崔嶄看向崔嵬,怒道:“你也一樣!”
崔嵬嚷嚷起來:“你還敢把我也殺了?!你來啊!你來!就在母親麵前殺了我!”
崔嵬不知道為什麼崔嶄會對他投來那樣的目光。他說不清那其中蘊含著什麼,但他感覺崔嶄對他似乎情緒複雜,交纏裹雜了很多他不知道的深意。
崔嶄沒說話,崔嵬認為他輸了氣勢,追擊般地斥責道:“既然已經搬出去了就彆回來了!我不想看見你這逼死母親的東西!”
崔嶄凝神望了他一陣,望著自己的這個弟弟,不知是該斥他還是容他,沉吟了一瞬,崔嶄說道:“不可再驚擾母親,我先離開,扶靈那日我再來。”
崔嵬吼道:“彆來!不準你來!你敢來我就把母親葬在你找不到的地方!你看我敢不敢!”
崔嶄驚怒交加地逼視了崔嵬一陣,見他絲毫沒有退意,狠狠閉了閉眼,轉頭大步離去。
夜深人靜,唯有幾顆星映照崔嶄的路途。他有些渾渾噩噩地不知要往哪裡走,恍然間想起唐芷漩說過會等他,可此時已值深夜,她應當已經睡下了吧?他不知不覺走到唐宅外,裡麵果然並無燈火,他站在門口低垂著頭,覺得自己彷如喪家之犬,低低地喚了一聲:“芷漩。”
沒有人應。
“芷漩,”他又喚了一聲,“芷漩。”
他不知道要說什麼,隻是仿佛喊這個名字能讓他那沒著沒落的心安定一些。
但仍然沒有人應,他靜靜靠在門扉上待了一會兒,輕輕退後,轉頭向著自己的宅院走去。他不知道要做什麼,有好多的話也隻想對芷漩一人說,可她睡下了,他並不想擾她清夢。
推開自家宅院的門,崔嶄有一瞬間的恍然,因為他看見了燭火,還有一個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等他,見他推門而入立即就站了起來,走過來,迎向他。
“你,還好嗎?”那人輕輕地問,關切地看著他。
是夢嗎?還是幻覺?
崔嶄不清楚,但不管是什麼——
他一把抱住了他心心念念的定魂骨,狠狠扣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