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暮春三月,江南草長。
吳郡錢塘縣城西的遠郊,一處剛剛建好的陵墓。
周瑜心虛不安地來到墓前,讓從人扛了幾壇酒,一隻羊。把酒用青銅大爵斟了,再把羊在墓前殺了,放血作為犧牲祭禮,然後讓人抬來一口青銅小鼎,把剛放完血的羊直接煮了。
做完這一切,周瑜才敢偷眼看墓碑上的字,寫的是“漢討逆將軍之墓”,這個評價讓他稍稍鬆了口氣,又見材質用料也都算講究,才端起酒爵祝道:
“伯符,我對不住你,當初說要歸隱海外,但我還是降了劉備。但劉備沒有為難令堂和令舅,仲謀和阿紹如今應該已經坐著海船到了青州沿海。
我為了讓諸葛瑾不再追殺仲謀,不得已與之約定。你我本無意投曹,不過是爭天下失敗,步步退求其次,以至於此。可謂求上而得中,求中僅得下,命數諸事,萬般不由人。
天下諸侯之中,論兵強馬壯你不如袁曹,論大義名分又不如劉備、劉表。昔年在淮泗,我與子敬論起亂世功名之道,子敬曾對我言,若是兵強馬壯不足為一世之雄,尚可求為漢家除殘去穢、為漢家報仇而取天下。
可惜,曹操占挾君便宜行事、又占兵強馬壯。這大義名分已被劉備、袁紹占據,如今袁紹敗退,大義全被劉備所取。你兵馬地盤不如曹操,為漢報仇名分又不如劉備,也算是時事弄人了。
若非爭霸一途,開弓沒有回頭箭,我何嘗不希望你在頹勢初顯之際便思退。不過,人生一世,你也算得了轟轟烈烈、一時梟傑之名。令堂和令舅,我自會照拂,唉。”
周瑜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也算是略微排遣心結。然後把酒澆奠完畢,把煮好的羊切了一隻羊頭兩隻羊蹄放在墓前,這才離去。
……
兩個時辰之後,同樣在錢塘縣西郊,一處荒蕪的沼澤邊。
伏波將軍諸葛瑾,正在侍衛的保護下,悠閒地釣著魚。他已經釣了一上午,始終沒有收獲,或許即將迎來穿越至今的第一次空軍。
他最近也在錢唐縣視察。過幾天還要南渡浙江,去山陰看看,在當地士紳豪強麵前混個臉熟,樹立威嚴。
作為被劉備授權“領揚州牧府事”的封疆大吏,諸葛瑾平時當然可以躲在秣陵城裡,足不出戶處理政務。但吳會剛剛平定,主要城市還是得巡視一圈。尤其山陰作為會稽郡的郡治,那是無論如何要去一次的。
諸葛瑾還安排好了五日後在山陰縣與會稽太守王朗會晤,順便摸摸王朗的底,敲打一下,確保王朗認清新形勢,將來能乖乖聽他的號令,不要再以諸侯自居。
既然都去山陰了,半路上的錢唐也該順路視察一下,最後還能稍微拐一下去句章。至於再往南,那些沿海山坳裡的小縣城,他就不親自跑了。
孫策的陵墓,諸葛瑾前幾天也去轉悠過了,算是例行公事、收買人心。好讓將來其他地方豪強、小割據勢力的頭目歸順時,心理壓力更輕一些。
善待降順者和死者,從來不是為了降順者和死者本身,而是為了後來者,此自然之理也。
旁邊的侍從,害怕始終沒有收獲的伏波將軍心情不好,所以一直沒敢出聲打擾。直到他的老同窗步騭出現,才大大咧咧打破了這尷尬的沉默。
“子瑜,周瑜已經祭奠過孫策了,我看他回去的時候,情緒倒是恢複了些。近期可要給主公上表、給周瑜安排官職麼?”
原來這一上午,步騭都有派人盯著周瑜,所以周瑜剛祭拜完,他就來彙報第一手情況了。
諸葛瑾被步騭打斷,也是借坡下驢,順勢把魚鉤一甩,收了杆:
“不用急,孫策亡故才兩個月,周瑜就算表麵上釋然了,心裡肯定還有芥蒂未能儘去。而且江東已平,南方又無彆處急於整軍水戰,眼下沒必要急著用他。
跟顧雍一樣,今年讓他賦閒冷靜冷靜,明年再授官,麵子上也過得去些。對主公而言,用周瑜最大的用處,就是防止他被曹賊用,其餘都是次要的。”
交代完正事兒,諸葛瑾稍稍停頓了一下,又對麵前的破爛沼澤地啐了一口:“這鹽沼廢泊,河魚活不了,海魚進不來,白費我一晌午。平生垂釣,第一次一無所獲。”
步騭見諸葛瑾開罵了,也知道諸葛瑾已經不再介意,這才湊趣地說:“子瑜向來豁達爽朗,既有雅興,為何不去城南,臨浙江而垂釣,非要來這鹽沼廢泊。
我早跟伱說了,這錢唐縣水鹹土堿,良田都沒多少。莫非子瑜打算將來也學在廣陵時治理射陽澤的法子,把這吳郡的鹽沼地也治治?
依我看,這吳郡相對廣陵,更加地廣人稀,有震澤周邊肥饒之地,就夠百姓耕種了,錢唐、餘杭等縣,人口都不到萬戶,用不了那麼多田。”
“我沒想那麼多,就是隨便來釣釣,將來的事兒,誰說得好呢。”諸葛瑾懶得多解釋,便隨口搪塞,止住了步騭的多心腦補。
他來這兒釣魚,本就沒有深意,隻因此地千年之後,也算是天下名勝西子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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