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第二天保持清醒的頭腦,李默已經習慣了早睡。早上他一般六點起床,出去跑步,然後去茶樓吃早餐看報紙,9點鐘左右便坐車去中環的眾泰經紀行。晚上遇不到,早上也一樣,他從沒在六點出門時遇到過她,也沒在周末吃完早茶回住處時遇見過她。
漸漸的,他有了一個判斷,那就是盧曉美應該是白天睡覺,晚上才出去工作,然後到大半夜才回來。這份工作沒有節假日,連聖誕節都不放假,甚至每到周末和假日,她回來得更晚。至於那是一份什麼樣的工作,他不知道,但朦朦朧朧的,也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想。
一轉眼,李默來港島已經兩個月了。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眾泰交易。離開恒豐的那一刻,他就有了這樣一個設想,不用多久,他就會成為眾泰的明星客戶,從而讓業內的人都知道他的存在。那個時候,朱秀雯應該會想起自己,也會因為錯過自己而遺恨。
陽曆年的年末年初,股市的行情一般都不會好,有人說是因為銀行要回籠資金,有人說是那些將產業資本投入股市的公司需要把資金抽回以應付審計,甚至還有人說是那些挪用了公款炒股的人在12月份要把錢還回去,而1月份的時候還沒重新開始挪用資金入市。總之,這兩個月,股票行情以震蕩和下跌為主。
對李默而言,他無所謂行情是上漲還是下跌,隻要有波動,他就能抓住機會。但現在,有波動也有行情,他也抓住了不少機會,可到農曆年前的時候,他的五萬本金隻剩了一萬。除夕夜這天晚上,他在屋裡查看著自己從眾泰帶回來的交易記錄,最終找到了虧損的真正原因。
他的交易係統很完善,對多空方向的判斷準確率很高,十次有七次是正確的。如果他能完全遵守交易係統的指示,隻在確定自己正確無誤後再進場,那麼他還是能夠賺錢的。但因為急於要做出成績,他頻繁地交易,降低了自己的交易門檻,甚至任憑情緒影響做出了一些愚蠢的操作。
由於很多單子的波動幅度不大,加上他在這裡的杠杆上限隻有1比3,所以同樣的操作,利潤便小了很多,再扣除正規交易所的傭金和手續費,單子的利潤就更少了。這也是造成他無法積累利潤或虧損的一個原因。
而另一個致命的問題是,在大多數時候,他的最終成交價與他在黑板上看到的不同。比如他看漲,按黑板上的價格買入,但拿到的回執單會比那個價格高,行情波動快的時候會差得很大,而他看空的時候,則剛好相反。
他依然像在黑鈴鐺裡時那樣交易,大多數時候,賭的都是小幅波動,但在這裡,他的成交價並非他在黑板上看見的價格,而是要由交易員打電話到交易所,再由場內的人進行撮合,最終成交的價格才是他的最終成交價。
而這個價格經常滯後,有時甚至超出了他預判的波動範圍,這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有時明明是賺錢的單子,最後卻變成了虧損,而這種情況時有發生。他找到了原因,可一時卻想不出解決的辦法。傭金和手續費無法減免,成交價的滯後也改變不了,為此他和那邊的經理吵過好多次。
在眾泰做了兩個月的交易,他已經看得很明白了。這裡的交易資源,基本是無條件地向大客戶傾斜,在遇到行情快速上漲或下跌時,他們一定是先完成大戶的單子,然後才輪到資金量較小的散戶。雖然他們嘴上說著要一視同仁,但根本就是沒有實際行動的套話。哪怕林副總跟交易部的人打過幾次招呼,讓他們多關照李默的單子,但這什麼也改變不了,因為這就是眾泰的戰略方針和遊戲規則。
他有心想換個地方交易,可去另外兩家經紀行跟交易的客人打聽了一下,發現基本都是這個樣子。而且那些規模較小的經紀行,本身在交易所裡的席位少,更是要確保大客戶的交易效率。散客雖然沒有受到重視,但人家交易沒有李默那麼頻繁,所以體會並沒有他那麼深。
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了退路。有點規模的黑鈴鐺都被取締查封了,他已經不可能回去了,他隻能改變,隻能調整自己,以適應新的遊戲規則。而現在,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將操作周期拉長,放棄賭小波動的習慣。他想起了在眾利時,坤叔隻準他每天交易一次,以此來培養他對中期趨勢的判斷能力。他又想起了筆記本上的那句話:隻有在大波動中才能賺大錢。
合上本子,李默長籲了一口氣。明年,一定會更好的,他在心裡給自己打氣。可很快,那份憂思和惆悵又襲上心頭。在這異地他鄉,在這個屬於所有華人的重要日子裡,在這個萬家燈火,全家團聚的日子裡,他卻一個人,在陋室中反思和檢討,委實有些淒涼。
屋外,響起了零零星星的爆竹聲。快十二點了,馬上又是新的一年了。李默打開門來到樓下,門外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這一刻,他忽然很想念劉叔他們,忽然覺得自己不回去過年是個錯誤的決定。
小丫頭一定很失望吧,此刻,她是否也在看著這同一片星空,又或者拿著他寄回去的明信片,念叨著他的名字呢。
昨天李健來找過他,說他那有車,今天早上一早出發,讓他收拾好行李一起回去。他忘記了自己說的是什麼理由,總之是拒絕了李健的好意,說剛來港島才沒多久,今年就不回去過年了。
直到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肯回去,寧願一個人呆在這裡,舉目無親,孤獨寂寞。
“你,在這裡等我嗎?”
李默轉過頭,看見盧曉美正站在他的麵前,微笑著,猶如黑夜裡的一朵百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