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
萬仙樓內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鬨。
五層茶室之內,觀青蒙著黑色布條正在搗茶。
他的動作不徐不疾,明明隻是枯燥重複的動作在他手中卻多了幾分韻味。
就在這時,一個人...或者說是一個魂大咧咧地飄了進來,口中不斷喊道:
“臥槽!阿青你家遭賊了!老娘的殼子不見了!”
聽見這大呼小叫的聲音,觀青停下了手中的木杵,取下布條,淡淡地看著眼前已經是魂體的裴舞影說道:“沒丟,隻是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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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舞影一句臥槽脫口而出,恨不得用自己的手掐住他的脖子。
“那是老娘的殼子!!!你送給誰了!!!!”
看見她抓狂的樣子,觀青依舊是一副不鹹不淡的樣子:“江淺書。”
“你特...”
裴舞影閉眼深呼吸一口氣,在心中默念了兩遍不要跟他生氣後這才睜開了眼睛:“乾嘛給他?”
觀青垂眸,望向自己搗了一半的茶葉說道:“因為他要。”
“他要你就給啊!”裴舞影覺得遲早要被他再氣死一次,“那我現在怎麼辦?”
當年她被浮羅暗算致死,是觀青救了她並且將她的神魂送到了星辰鑒中休養。
但是!就算是救命之恩也不能抵消他自作主張將自己殼子送走。
沒有實體,她根本無法操作羅盤!
看著她即將暴走的樣子,觀青突然說道:“我能送你回去,隻是陣法需要些時日,若阿影你無事,不如借機找回自己的記憶?”
聽見他如此提議,裴舞影愣了一下,隨後火氣也跟著下去了一半。
如今成為魂體的她依舊有著沒有蘇醒的記憶,這其實是是一個暗示,暗示她就算回到本體也不會再拾起這些記憶。
但是她想要麼?不管是現在的她還是十年前的她都沒有被這個消失的記憶影響到,所以....
就在裴舞影準備拒絕時,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是四年前由江淺書提及的事情。
於是她答應了。
再次進入星辰鑒時裴舞影看著漫天星辰已經失去了最初的興奮和好奇。
她熟門熟路地找到了自己這四年來休養的地方,盤腿而坐,任由星辰鑒外麵的觀青操作。
很快,她眼前的星辰慢慢轉動了起來。
裴舞影隻覺得眼前一花,在眨眼時她已經看見了另外一個自己。
另外一個自己的對麵還有一個水藍色頭發的女子,兩人似乎在聊什麼,在那之後裴舞影便看著自己領了東西進了輪回。
哦,原來自己也是曆練過的。
絲毫沒有這段記憶的裴舞影感覺有些稀奇,她看著自己走進輪回盤走,在輪回路上洗去了自己所有的記憶,隨著引導來到了一個小世界。
她出生在一個破廟裡麵,懷著她的人早就死了,是一位大夫剖開了她的肚子將自己取了出來的,交給了一個老者。
老者麵上滿是皺紋,看上去頗為愁苦,但是在接過她的時候還是展露出了笑臉。
裴舞影看著這一幕瞬間不淡定。
這個老者她見過!在原主殼子的記憶中,就是這個老者收養了她!將她帶到了劍莊。
所以...她確實來過這個世界,所謂的原主其實是她自己?
裴舞影有些坐不住了,但心中的疑惑迫使她繼續看了下去。
果不其然,老者帶著她到了劍莊並且想要教她練劍
接下來的劇情就像原主殼子的經曆一樣,她因為不會用劍而受到了眾人的排擠。起初老者還健在的時候倒是也沒有什麼人欺負她,但是隨著老者慢慢年邁死去,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欺辱她的行列。
當然,被欺負的不止她一人。
被劍莊排擠的還有一個少年,少年的麵容被長發遮住,僅露出來的一雙眼睛又是死氣沉沉,甚至充滿了陰翳。
據劍莊的人說,這個少年其實是莊主的私生子,因為正妻太過強勢不敢認領,隻能將他放在一眾少年之中任由正室之子帶頭欺辱。
裴舞影聽見劍莊弟子對話時還覺得有幾分好笑,沒想到江若重這個人竟然怕老婆。
不過她的笑意很快就凝固住了。
眼前的景象已經到了曆練的她和所謂私生子少年一同被排擠欺負的畫麵。那位正室之子設計將少年推進了兩人深的湖中,意圖造成他失足落湖死亡的假象。
當時所有人都在一旁看熱鬨,隻有她自己跳了下去將人救起。
見人被救,圍觀的少年們也隻是說了一句“兩隻臭蟲”後就走了。
而那個被救起的少年也在這一次露出了他的真麵目-----少年的麵容與江淺書有九成像!
裴舞影笑不起來了,就在她呆滯之時,眼前的景象又一次變化。
這一次是兩人正縮在角落裡麵互相練習的畫麵。
幼年的江淺書拿著一根木棍正在比劃,試圖模仿出其他弟子練習的劍法。
她也拿著一根彎彎的木棍,正在琢磨自己的刀法。
沒有人與他們比試,於是他們便互相切磋。
如此過了好幾年,成年的兩人在劍莊大比之上包攬了第一和第二。
離開劍莊的前一天晚上,莊主江若重將江淺書叫到了書房,將江家獨門絕學傳給了他,並且千叮嚀萬囑咐不可交予他人。
不料少年江淺書人前答應的很好,人後便將這個所謂獨門絕學交給了自己的小師妹。
至此兩人便開始在江湖上闖蕩,這一路上他們認識了許多人,其中最為出眾的當屬葉家堡的少堡主葉令。葉令為人幽默風趣又是個武學奇才,少年江淺書跟著他學會了很多高深的劍法。
三人一同參加了武林大會,並且包攬了前三,其中葉令奪下了榜首。
也正是因為這樣,成年後不久的葉令成為了武林中最年輕的武林盟主。
也同樣是因為這樣,三人小隊又變成了兩人。
兩人在一起結伴而行數年後,終於是在一次乞巧節上互通心意,順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得知這個喜訊的葉令甚至送了一處彆院給他們當作賀禮。
裴舞影坐在星辰鑒中看著依偎在樹下的男女,不自覺地摸上了自己的心口。
與畫麵中麵帶嬌羞的不同,此時她的心臟沒有一絲名為愉悅的起伏,有的隻是空洞。即便是熟悉的麵孔,也不能勾起她一絲對於過往的記憶。
兩人在一起後沒有很久便開始籌備成親禮,請帖經葉令的手送到了他們所有的好友手中。
然而,兩人計劃中的喜宴注定無疾而終。
首先是身為武林盟主的葉令向他們發了江湖令,讓他們參與討伐魔教的戰役。
其次便是....這個世界的重樓使找上了門。
他們幫助還在曆練的裴舞影短暫的恢複了記憶,隨後告訴她上一任重樓使總管出了事情,九佳指定她回來接任。
麵對九佳的詔令,還在曆練的裴舞影卻罕見的猶豫了。
坐在星辰鑒內的裴舞影看著這一幕倒也表示理解,畢竟根據兩界曆劫規定,她一旦離開就不能再回來了。
因為這件事情,處在曆練期的裴舞影做出了一個膽大的決定--她無視了九佳的詔令,毅然跟著武林盟去了討伐魔教的前線。
看著這一幕的裴舞影心中倒是有些佩服她的大膽,但很快也擔憂起來。
她的擔憂很快就成為了現實,因為當重樓使再一次出現的時候,他們帶來了魔界之主名夭的三道最高詔令。
曆練中的裴舞影麵對三道最高詔令,最終還是屈服了。她在一次討伐魔教的戰役之中設計死亡,而後覺醒了神魂回到了魔界。
在魔界的斬神域,她看見了九佳,一名男子和一個不該出現在此處的人--觀青。
坐在星辰鑒的裴舞影看著這一幕瞬間精神了,她一眼不錯的盯著眼前的畫麵,就連呼吸也跟著停滯了幾分。
她直覺自己是第一次見到這名男子,但是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她的腦中卻自動浮現出了他的名字和身份---前一任重樓使總管,也是她的兄長裴銘。
通過九佳宣讀的罪狀,她才知道觀青和她的兄長兩人聯手幾乎毀滅了一個小世界。不僅僅影響了千萬生靈還影響到兩界曆練之人,其中便有兵帝驚羽。
驚羽並非是普通的曆練者,他是神界最高掌權五人之一。觀青和裴銘的所作所為無疑是將他逼入死境!
於是在兩界追責之下,裴銘被放逐無儘深淵,而觀青則是要回到原來的世界代替天道鎮守,直到罪行了結。
然而原來的世界已經失去了生機,不久即將消亡。於是裴舞影借機提出了利用嫁接之法,將兩個世界合二為一。
聽見她提出這個提議,坐在星辰鑒內的裴舞影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打算---她想用觀青為坐標,再次回到那個世界!
這個提議最初是被九佳否決了,但是後來名夭卻同意了。
於是嫁接世界的重任便交到了九佳手中,而她則是接替了自己的兄長成為了新的重樓使總管。
說是總管實際上也不過是負責大小三千世界的一小部分,像她這樣的總管在魔界有百人,唯一的優勢便是他們直屬名夭,算是嫡係。
不過她新官上任,不服她的人很多。於是他們在競技場打了八天八夜,最後裴舞影大獲全勝。
然而在這之後的兩千年內,她都沒有等到江淺書的魂魄來到魔界。
後來,她得知觀青的刑期出來了便自告奮勇接下了這個任務,臨走之前她去拜訪九佳,在她的書桌上看見了一本武俠並且在等待的時候隨手翻了翻。
再後來,她回到了這個世界,可是在她進入這個世界的那一瞬間卻收到了重創,神魂震蕩之下,她失去了所有關於這個世界的記憶,唯一記住的便是她要找一個人以及想要見一個人。
星辰鑒緩緩轉動著,將眼前兩人相見的景象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裴舞影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切,直到被傳送出來都沒有任何反應。
“阿影。”觀青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此事皆由我與阿銘而起,我代替阿銘向你道歉。”
裴舞影木然的轉頭看向他,這個向來沒有什麼表情的男子頭一次露出了歉意,為自己的年幼無知道歉。
她抬手碰了碰對方胳膊上的鐵鎖鏈,聽著它們發出的沉悶聲音,像是沒有受到影響般笑道:“這有什麼,就算是天道石也有無法預料的事情,有些事情...”
她說到一半,眼中忽然有些濕潤,緊接著便是心臟開始劇烈的跳動,所有失去的記憶忽然都回到了她身上,連帶著記憶之中的感情。淚珠奪眶而出,想說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
觀青看著她泣不成聲的樣子,歎了一口氣,最後還是給她遞上了一塊方巾。
“當年因為我意氣用事,將這個世界的觀家的旁係全部屠殺殆儘,又毀了前朝的龍脈。”觀青沉聲道,“其實我才是最不該被原諒的那個,你該忘記的人是我而不是阿銘。你們兄妹相依為命幾百年,若是他知道你忘了他....”
“我哥會殺了我的。”裴舞影拭去了最後一滴眼淚,想要笑卻笑不出來。
“陣法已經完成。”觀青道,“羅盤你也帶上吧,上麵的刑期我已經看過了。不過五千年,對於我們觀家來說僅僅是幾個月。”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手指羅盤又繼續說道:“至於江淺書,他的命盤我已經看過了,有一個位麵的他去了修仙界,所以你在虛冥之地是等不到他的。若你不想痛苦,回去後就請九佳大人抹去這段記憶吧。”
裴舞影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那跟了她許久的羅盤此刻正靜靜地安置在桌麵上,麵上一塵不染,顯然是經常被人擦拭。
“你留著吧。”裴舞影說道,“雖然無儘深淵位置飄渺不定,但我在上麵用我哥的徽章留了坐標,五千年之後你便循著坐標去找他吧。”
觀青眼睛閃了閃,最後什麼也沒有說。
“至於我。”裴舞影這一次總算是笑了出來,“我曾經在梁曲吟的幻境之中看見了自己站在虛冥之地等人,你知道麼,我在那裡等了兩千年。這一次我不要等了,我要去找他。”
她說著便攤開了雙手:“再說了,雖然我在這個世界可能隻有幾百年的壽命,但也足以陪你打發一小段時間。”
觀青沒有說話,隻是將陣法一一攤開擺在了她麵前。
千裡之外,魔教的禁地之中。
被層層機關保護好的密室之中有一個冰藍色的冰棺正在散發著寒意。
冰棺內躺著一名女子,她眉心有一點紅色,雙目緊閉好似正在安眠。
忽然,女子睜開了眼睛,她打量了一番四周的景象後突然露出一絲嫌棄。她手掌轉動,一掌打在了冰棺之上,很快整個冰棺就在她的內力之下碎成了粉末。
女子從冰棺碎末中坐起來,剛想說話就連打了三個噴嚏。
“凍死老娘了。”
這名女子正是裴舞影。
她幾乎是跳著離開冰棺,緊接著又打了個噴嚏。
“該死,阿青做冰棺的時候明明知道老娘還要用這殼子的。”
她一邊抱怨著千裡之外的觀青,一邊摸到了在附近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