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曖昧不明的燈光中,人們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
駐唱歌手唱著最近流行的歌,耳熟,但不記得名字,也不好聽。
付蘭十指交叉地支著下巴,盯著眼前的酒杯發呆。
冰球架在杯口上,螺旋狀的霧氣從球體下端沉降到酒裡,折射著吧台的藍紫色燈光。
的確如調酒師介紹的那樣值得一看。
同事小劉坐在他旁邊,手指隨著歌聲饒有興致地敲打吧台,順手拿起酒杯,快要碰到嘴時才想起付蘭。
看見那碩大的冰球還沒融化,他隻好朝付蘭舉杯示意了一下,自己尷尬地喝了一小口。
付蘭則很習慣這種尷尬的局麵,繼續觀賞麵前的雞尾酒。
白天他幫小劉解決了一個數據庫問題。那問題困擾了小劉好幾天,眼看就要超出期限,付蘭忍不住提點了幾句,小劉便把他當救命恩人似的,非要請他吃飯。
初入職場的年輕人,還在把工作太當回事的階段,對於維護同事關係也很是積極。
本來,他是不會答應這樣的飯局,更不可能接受現在這種下半場邀約的。
但付蘭覺得,自己最近確實需要喝一些酒。
小劉挑的是單位附近的一家清吧,氛圍還算可以。
隻是兩人真不算熟,能聊的話在吃飯時都聊得差不多了,估計小劉現在很是後悔。
他們就隻有剛來時一起喝了幾杯白蘭地,自從付蘭點的那杯羅煙做好之後,他就把小劉晾在了一邊,自顧自地想著心事。
冰球終於化了一圈,滑進杯子裡。
自己是夠任性的了,為了幾口酒把人拖了大半個小時,待會兒就借去洗手間的機會把單埋了吧。這樣想著,付蘭正要起身。
“喲,這不小劉嘛,巧了!”迎麵走來一男一女,男的向小劉打起了招呼。
小劉有些緊張地從高腳凳上下來:“王主任,您也來玩?”
中年男人故作瀟灑地擺擺手:“在外麵彆搞這麼嚴肅,都下班了……嘿,等會兒,老付?真是你?
“嗬嗬,這咱可得好好喝幾杯。小劉你不知道啊,老付是年會都敢拿茶敬老總的猛人,你能跟他喝上一杯,那不是比我們老總更有麵子!”
“王主任好。”付蘭簡單地向他點了下頭,不想辯解。
對方是策劃部的主任,最能來事的那類人。
他瞥了眼一旁的女生,策劃部今年來的應屆生,好像是叫小楊。
這條街經常有同事來,他倒是有心理準備,不過撞見對麵這兩人結伴來酒吧,多少有些難辦。
小楊卻是大大方方向他們問好,不動聲色地站到了王主任身後,一副單純跟班的模樣。
小劉則有些不知所措,慌亂中主動解釋起請客來這的原因。
王主任聽了幫忙的經過,拍起付蘭的肩,好像熟得不行的樣子:“好嘛,老付你果真厲害,就是那隱藏在公司裡的掃地僧啊!哈哈哈,你們聽過那段子沒?”
小楊好奇地睜大眼睛:“主任,什麼段子呀?”
“不就是你們年輕人前段時間轉發的那個,程序員改bug改不動,背後的清潔工阿姨看不下去直接上手幫改的段子嘛。”
麵對這明顯的揶揄,付蘭心中毫無波瀾。
年輕時的他大概會當場頂回去,工作幾年後的他或許會圓滑地附和幾句,讓這個針對自己的笑話更完滿。但現在的他,什麼也不想說。
小劉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卻是替他辯解了幾句“付工又不是清潔工”之類的。
被愣頭青冷了場,王主任稍有不虞,乾笑道:“嗬嗬,是,老付好歹也算咱們信息技術部的員工。
“不過小劉啊,你這省理工畢業生工作上多向老付請教也是應該的,彆覺著自己有編製就端個架子。畢竟人老付可是985院校出身,當你師傅綽綽有餘。”
小劉驚道:“啊?付工是985畢業的?”
小楊誇張地配合著王主任:“真的嗎?主任你怎麼知道?”
“也就你們這兩年的新員工還不知道了,這事當年可是館裡的大新聞。”
“那付工怎麼會……”小楊話說一半,捂住嘴,一臉抱歉地看向付蘭。
他們三個心裡各自在想什麼,不用說付蘭也知道。
他端起手邊的羅煙喝了一口,起身道:“你們先聊,我去下洗手間。”
看起來像是落荒而逃?就當是吧,他懶得理會。
調酒師所言不假,這酒觀賞性更高。為了能點燃後放上冰球形成霧旋,用的都是烈酒,喝起來就著實過猛了些。
洗了把臉,付蘭扯了幾張紙擦掉水,抬頭看向鏡子。
鏡子裡的中年男人一臉疲憊地回望著他。
他有一張相對於年齡而言還算年輕的臉,但額角高聳的發際線、總也剃不乾淨的胡茬、仿佛永遠墜著重物的眼瞼和眼中揮之不去的暮氣,都宣告著他已不再年輕。
和許多人一樣,兒時的他除了夢想當上科學家和宇航員外,也曾夢想過能在圖書館工作。
可笑的是,如今他實現了進入圖書館的夢想,卻不是作為一名圖書管理員,而是技術部打雜的裝機維護人員,並且隻是個合同工。
那個夢想中也絕不包括冗長乏味的會議,陰陽怪氣的領導,勾心鬥角的職場關係。
不過這一切早就無所謂了,它們與他今晚的心情無關。他按了按腦門壓下輕微的眩暈,準備離開。
這時,兩個廁所中間的走廊卻衝進來一個人。
那個隻有左半邊馬尾的女孩看了看女廁,又猛地轉頭看向男廁裡的付蘭。他張了張嘴,意外地發現自己竟然認識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