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堯谘真正走進來時,刑房的氣氛為之一肅。
所有吏胥都趕忙放下手中的活計,鄭重地迎接這位最高長官的大駕,有人甚至緊張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這位五十六歲的權知開封府確實極有威嚴,須發微白,精神矍鑠,雙目炯炯有神,明明是狀元出身,並無多少文翰之氣,龍行虎步的姿態,反倒像一個威風凜凜的將軍。
於是乎,當這樣一位高官走入,視線直直地刺了過來,那種充滿壓迫性的眼神和語氣,讓劉從廣渾身不自在,乾笑著站起身:“陳大府怕不是聽錯了,本官絕無要挾之意,是盼著開封府衙作主呢……”
這話在劉從廣看來已經足夠服軟,但陳堯谘大手一擺,毫不客氣地道:“老夫還沒聾呢!自扇麵門,以汙士子,街頭閒漢耍橫討債的法子都用上了,劉崇班,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
跟著後麵進來的呂安道暗歎一口氣,實際上陳堯谘雖然恰好到了刑房外,但並沒有看到劉從廣自扇嘴巴的一幕,是他方才迅速地將劉從廣的表現告知。
以對方的脾性,息事寧人看來是奢望了,可這位性情剛烈的大府,一出口直接火上澆油,隻怕會愈發刺激對方……
果不其然,劉從廣雖然被陳堯谘威風凜凜的氣勢震懾住了,可一聽到這話,也臉色劇變:“我自己打自己?這話誰信?明明是此人毆打朝廷命官,我的臉都腫了,你們卻毫不理會,反倒對他禮遇有加,陳大府,開封府衙不能這般包庇士子吧!”
陳堯谘嗤笑:“閣下是不顧身份,一味胡攪蠻纏了?”
劉從廣打過自己後,就已經下不了台,現在甭管對方怎麼說,都必須嘴硬到底:“我正是顧著身份呢,我要入宮求見太後,給她看看,我臉被打得這麼腫!”
陳堯谘眼神裡的輕蔑完全不加掩飾:“外戚入宮,需遵禮製,等你向入內內侍省報備,排到日子,臉上的紅腫早就退了,恐怕到時候劉崇班要重新再打一次,才好在聖人麵前哭泣……”
跟身居高位的文臣鬥嘴,一百個劉從廣都不是對手,氣得渾身發抖,顛來倒去就剩下一句話:“我要入宮見太後!我要入宮見太後!!”
陳堯谘已經不想理會,擺了擺手,對著衙役道:“帶他出去!”
這就是要把人丟出去了。
正如地方上的進士官員,敢殺不遵法紀的皇城司人員,權知開封府的陳堯谘,也是完全敢將一個胡攪蠻纏的外戚丟出去的,哪怕這個人喊當今的太後為姑母!
劉從廣這次算是深刻體會到,為何父親劉美活著的時候,再三叮囑他不要招惹那些文人士大夫了,這些人是真的半點麵子都不留!
如果給他一個重來一回的機會,劉從廣會肯定會賴在郭承慶的府邸上不走,反正那也是個外戚,身邊還都是武人勳貴,他們哪敢這麼對自己,何苦來這開封府衙自取其辱……
但現在來都來了,最後的尊嚴和恐懼交雜在一起,讓他的無賴勁徹底發作,往地上一倒:“本官不走!本官不走!誰敢碰我!誰敢碰我!!”
眼見他都要打滾了,確實沒有衙役敢過去強行拉人。
外戚再不濟,那也要看對的是誰,平民百姓和普通官吏哪敢難為這位太後的子侄,至不濟這還是一位有資格麵聖的內殿崇班呢!
呂安道抿了抿嘴,大感棘手,他最擔心的就是鬨到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結果擔心什麼來什麼。
就連陳堯谘看著這份醜態,雙手捏了捏,都不禁皺起眉頭。
說實話,換成彆的權知開封府,並不會如此處理這件事。
畢竟到了陳堯谘的地位,被一個草包在自家的府衙鬨開,傳出去自己也是顏麵無光。
但這位性情如此,早年吃過大虧,也毫無更改之意。
他寧願讓人看笑話,也不願在這等庸人麵前,轉圜哪怕一丁點的餘地!
正在這僵持之際,一道清潤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依學生所見,自扇其麵,屬於造作傷,是有跡可循的。”
刑房內的眾人都看了過去,就見幾乎被忽略的狄進走了過來,對陳堯谘行禮:“學生狄進,字仕林,拜見陳直閣!”
“不畏權貴,風骨高潔,好!”
換做旁人避之不及的事情,這位卻主動出麵,再加上先入為主的印象,陳堯谘微微一笑,先對此番行為定了性,然後再撫了撫須,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剛剛說‘造作傷’?莫非這故意損傷自己,汙蔑他人的行為,還有一類統稱?”
矯揉最初出於《周易》,不過宋代還沒有矯揉造作的用法,所幸通過字意也能窺得一二,陳堯谘乃科舉狀元,自是一點即透。
狄進也省卻了解釋:“正是如此!在下將故意對自身造成創傷,或授意他人在自己身上造成損傷,統稱為‘造作傷’,這類傷勢是為了誣告他人、掩蓋失職、逃避罪責,往往難以防範,急需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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