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堯谘確實要明察,直接問道:“此書劉庫使看過?”
宅老愣了愣,馬上意識到其中的關鍵,趕忙道:“阿郎並未看過……”
陳堯谘道:“既未看過,他怎知書中的內容,與劉崇班之死極為相近呢?”
宅老滯了滯道:“阿郎聽旁人說起的……”
陳堯谘目光銳利:“旁人是誰?事關兄弟之死,劉庫使隻聽幾句話語,就讓你帶書前來,想來對其極為信任,此人是誰?劉府中的哪一位?”
“這……這……”宅老沒想到對方看都不看書,反倒逼問起自己來,一時間慌了手腳:“老仆不知……”
陳堯谘搖了搖頭,換成另外一戶權貴的宅老,定不至於如此失態,劉家終究是德不配位,平日裡看不出來,一出事就原形畢露,擺了擺手:“帶下去!好好審問!”
“直閣!直閣!”宅老驚惶著被拖了下去,刑房內眾人的注意力則集中到陳堯谘手中的信件上。
由於狄進的請求,陳堯谘讓推官呂安道,判官王博洋,一起看過了第一封信件,也見證了第二封信件並未拆過。
呂安道並不奇怪,那位判官王博洋卻極為好奇,什麼時候不好說話的陳大府,會對一位士子的意見如此重視了?
答案很快揭曉。
“既然如狄仕林所言,三日之內,真有人將案子與這部公案聯係到一起,那老夫就看一看,他第二封信件裡,到底寫了什麼!”
陳堯谘從年輕時就是急性子,至今也未能改變,此時稍作展示,就有幾分迫不及待地取出信件,讀了個開頭,濃眉就揚起:“蓄謀已久,假托公案?”
公孫策趕忙湊過來。
狄進的話語很直接,先是開篇明義:“學生以為,此案凶手定然在近幾日看過前唐蘇無名的探案傳奇,但殺死劉崇班,卻非因為此書,而是蓄謀已久,假托公案!”
“陳直閣定然記得,學生那日所言的‘造作傷’,刻意傷害自己,用來汙蔑他人,劉崇班之死亦是同理。”
“通奸的婦人,毒啞的女兒,鐵釘入顱的凶殘手段,凶手處處模仿細節,好似生怕不知,這是照著公案話本的情節殺人,尤為造作!”
“在話本裡,蘇無名已然堪破真相,令賊人無所遁形,如今的凶手費儘心思模仿作案,所求的隻能是打一個時間差,奢望衙門暫時無人讀過此書,先行脫罪,日後逍遙。”
“然此書出自學生之手,學生與劉崇班此前的衝突並非隱秘,凶手難道就不擔心,學生發現案件關聯,一語道破玄機?”
“癡愚之人,不會通讀話本,通讀話本者,不會如此癡愚!”
“依學生之見,凶手早有殺心,萬事已備,偶得此書,受蘇無名探案之舉震懾,擔心惡舉敗露,又報以僥幸之心,特以此法擾亂刑斷!”
“故而凶手絕非使用書中之法殺人,而是欲利用此書,來嫁禍他人,妄圖脫罪!”
“所幸此書學生未有售賣盈利之念,隻作三兩好友間的贈予,讀者寥寥,不知案件的詳情,凶手想要嫁禍,就必須促使此書為府衙所知。”
“故而三日之內,若有人迫不及待,將書中的公案與現實的罪案聯係到一起,以上推測就有了立足之證!”
“提供線索者,或為真凶,或是被真凶迷惑!”
“盼府衙破案,為公案正名!為千古以來,孜孜不倦追求真相者正名!”
看完第二封信,陳堯谘撫須讚歎:“不愧是狄仕林!”
公孫策則迅速麵紅耳赤,俊美的麵容上滿是羞憤與不甘:“我居然中計了?”
他的推理確實錯漏了關鍵的一點,這部公案的原作者!
由於讀者稀少,很難在短時間內將這兩者產生關聯,公孫策屬於適逢其會,純屬巧合,但與劉從廣產生過矛盾的狄進,卻是有極大可能被牽連到案件裡麵來的……
到時候他一出麵,隻要一聽案件的來龍去脈,豈會不知道手法動機?那一切不就全部暴露了麼?
所以公案情節是幌子,真正的目的就是要讓人聯想到這部,按照上麵的手法破案,那反倒落入了凶手的算計之中!
如此說來,他就被繞了進去,險些置好友於不利的境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將那劉府宅老帶過來,本官要親自審問!”
相比起來,開封府衙就很高興了。
但凡查案,切入點最為重要,有時候真正說穿了不值一提,但在茫茫線索中尋找到最有價值的那個,卻是需要付出無數努力。
現在狄進的兩封信件,提供了一個明確的思路,自是振奮人心。
照這樣查案,說不定今晚就不用加班了……
真好!
能大大減輕工作量,那位於家中不露麵的,才是真正的神探嘛!
正當開封府衙上下精神抖擻,準備以全新思路尋找真凶之際,又有衙役快步入內稟告:“稟大府,宮中來人了!”
左右一驚,陳堯谘的麵色也沉了沉。
不多時,在數名內官的簇擁下,一位五十歲上下,相貌雍容的老者,邁著方正的步子,走了進來。
由於對方明顯帶著太後的懿旨而來,陳堯谘也出麵相迎,稱呼道:“中貴人!”
宋朝的宦官不稱太監,總稱為內侍、內臣、宦者、中官,宋人也不稱他們為“公公”,一般稱官職,“中貴人”則是宮外人對宦官的普遍尊稱。
當然,如果是一個小內侍,稱“中貴人”自是尊稱,但來者是太後的親信,內侍都知,勾當皇城司公事的江德明,隻稱呼一聲“中貴人”,反倒帶有明顯的疏離。
江德明臉上的神色卻隻有悲傷,憂慮的歎了口氣:“陳直閣,太後驚聞劉家噩耗,大是悲慟,命老奴來問一問,那膽大包天的賊人可曾拿住了?”
陳堯谘麵無表情,實則心頭一緊。
劉從廣之死,絕不是簡單的查案緝凶,但也不能不查案緝凶。
陳堯谘原本的打算是,抓緊時間,根據狄進提供的破案思路,將案情告破,再根據真凶的身份和動機,進行下一步政治博弈。
但現在辦不到了。
畢竟發現了《蘇無名傳》與案件產生關聯的,是死者的兄長劉從德,此人可能是真凶,也可能是被真凶慫恿,當然無論是哪種,一旦發現開封府衙的反應不如其所料,都會選擇繼續入宮告狀。
如果劉家先一步將這件事捅上去,太後再宣告,凶手正是因為看了趕考士子所著之書,才謀害了劉從廣,那陷入被動的就是他們了,後麵且不說真相,再要扭轉輿論,都千難萬難。
陳堯谘向來行事果決,腦海中轉過這些念頭,毫不遲疑地轉身,將書冊和信件拿起:“中貴人來得好,老夫正要入宮,向太後親自稟明此案的蹊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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