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也符合朝堂的需要。
如果凶手是因看了話本,受上麵所言所動,引出了殺機,那劉從廣就是徹頭徹尾的被害者,死得十分無辜,甚至他的女兒還被牽連,被人弄啞,不知能否康複。
但如果凶手本就是劉府中人,且並非因為話本動了殺機,而是早有殺意,欲以話本脫罪,那麼無論是親族相殘,還是以仆弑主,都說明劉氏不修德行,放縱私欲,以致於遭此橫禍。
這在後世屬於受害者有罪論,是要被駁斥的,但如今的年代,卻是共識,儒家講究德才兼備,所謂“德不稱其任,其禍必酷,能不稱其位,其殃必大”,外戚劉家就屬於既無才能,又無德行,出了禍事,當然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因此凶手自是要嚴懲的,但有了教訓,接下來這幫外戚也該安分守己,恢複到先帝在時的謹慎低調了。
可現在劉娥這麼一問,陳堯谘卻不敢就此認下,回答道:“案情尚未明了,老臣不敢妄下定論。”
劉娥聲調微微上揚:“陳卿家年少入仕,曆任各職,政績卓著,都不敢妄下定論,這少年寫了一部傳奇話本,就敢於家宅中,斷言真相?”
陳堯谘目光一凝,剛要解釋,劉娥又緊接著道:“這狄仕林現在何處?”
陳堯谘道:“仍在自家宅中。”
劉娥道:“他從未到過現場?”
陳堯谘道:“未曾。”
劉娥淡然道:“這狄仕林既聰慧過人,又要洗脫汙名,接下來的案情儘可由開封府衙轉述,然不許出宅一步,看他能否尋得此案真凶,還自己一個清白。”
陳堯谘聞言一愕,下意識地就反駁這種不合規製的行為:“此舉不合法製!”
劉娥道:“案情自是由府衙調查,然此案確有幾分撲朔迷離,老身的侄兒到底因何遇害,需得儘快查明,陳卿家是否也相信,狄仕林天賦過人,有刑斷之資?”
陳堯谘被這一軍將得極為難受,偏偏他帶著信件和公案入宮,就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總不能自己駁斥自己,唯有強行按捺下來,回應道:“老臣遵旨!”
話到這裡,已經可以結束了,但劉娥又道:“將那話本留下,老身倒要看一看,能讓凶人如此在意的,是何公案?”
陳堯谘依言留書,然後行禮:“望太後節哀!臣告退!”
待得陳堯谘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內侍拉開簾幕,一位老婦人端坐,需要節哀的她眉宇間沒有絲毫死了侄子的傷感,有的隻是思索與沉凝。
片刻後,劉娥伸出手,拿起書冊,輕輕翻開:“前唐狄梁公之後麼?”
……
與此同時。
垂拱殿外的不遠處。
十六歲的少年漫步而出。
他穿著白色大袖襴衫,頭束軟紗唐巾,腰係五色呂公絛,腳下穿烏靴,整體衣著有種雅致秀逸的氣質,若是在外麵,肯定會被人當作一位少年文士。
但大內能這麼穿的,隻有這一位了。
趙禎。
登基已經四年,卻還沒有半點權力的小皇帝。
走著走著,他看到陳堯谘跟隨內侍離去的背影,目露好奇:“茂則,大娘娘今日為何召見外臣?”
劉娥雖然是執政太後,但確實很少召見外臣,朝會之時,她都是與趙禎並列端坐,一起麵向群臣,隻不過太後在處理政務,趙禎則是聆聽,學習治國之道。
而他詢問的內侍名叫張茂則,相貌溫潤,衣著樸素,低聲道:“官家,太後娘家出了些禍事,劉崇班不幸遇害了。”
“劉從廣麼?這個人……”
趙禎想了想,從那次入宮見禮的畫麵裡,挑出一個強作禮數,但氣質全無的男子,微微皺了皺眉。
從親戚的角度上,趙禎和劉從廣是表兄弟,但雙方既沒有血脈聯係,前者更是瞧不上後者,不過想到對方年紀輕輕,就這麼莫名死了,趙禎眉宇間還是有些不忍,輕輕歎了口氣。
張茂則趕忙安慰道:“官家莫傷心,開封府衙正在調查,陳直閣定能將凶手緝拿歸案。”
趙禎道:“我倒是無妨,隻是大娘娘不可傷心過度了,要不……”
說到這裡,他很想入殿探視一番,但真要進去,又有些畏懼這位對待自己一向冰冷嚴厲的大娘娘,不禁有些駐足不前,遲疑了片刻後,吩咐道:“你去打聽一下,若是大娘娘太難過,我再去安慰安慰!”
張茂則作為從小入宮的內侍,覺得那位即便傷心,也不會有半分表露在外,卻也領命道:“是!”
這位邁著小步進了殿,半晌後出現在趙禎身邊:“官家莫憂,太後聖體安康,不過陳直閣入宮,倒是稟明了一件奇事……”
趙禎細細聽完,眉頭揚起:“竟有這等事……那部傳奇話本,你能否為我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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