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皇宮。
左掖門前。
三月時節,五更天還是黑沉沉的,但一眾士子已經等在了宮城之外,並且已經按照一定的批次站隊。
依舊是按照省試排名來的,第一梯隊的,如狄進排第一位,王堯臣排第三位,文彥博排第八位,韓琦排第十位,包拯排三十二位,這些前四五十名的,聚在一團。
最後一批的,自是排名靠後的,尤其是三百名之後的,自覺地遠離宮門,公孫策排在倒數第三,他其實想要去前麵跟狄進說話,終究沒好意思。
所幸相比起前兩場考試的緊張,明明接下來要見天子,大家反倒有幾分輕鬆之色。
殿試也黜落人,但黜落的是實在發揮太差的倒黴蛋,或者是過於剛愎自用的蠢貨,不然的話,一個進士功名已經穩了。
順利考完,哪怕排在最後一名,光明的未來都已經注定,還有什麼好緊張的呢?
不過排名靠後的,隻想榜上有名,名列前茅的,該有奮鬥心,準備爭奪前三,即狀元和兩位榜眼的。
是的,在北宋時期,科舉第三名也被稱為榜眼。
因為最後的榜上,狀元郎高居正中最上,是為魁首,下麵的第二和第三名,是左右並列的,看上去就像兩隻眼睛,故名榜眼。
至於探花,最初是唐朝進士高中後,在曲江宴上,由進士中最年輕一般也是相貌最佳的一位,去園中摘花,回來後給所有進士插上,故名探花。
由於探花郎備受矚目,在宋朝末期,將榜中的第三名也稱為“探花”,從此頭名狀元、次名榜眼、第三名探花的排序,才徹底確定下來。
既然這樣,誰都想當高居魁首的那一位,傲視群雄,越往前站的,越該是摩拳擦掌,鬥誌昂揚,尤其是前十名,彼此的目光應該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然而現在,卻有一種其樂融融,又同仇敵愾之意。
大夥兒都圍著一個人,所言所語皆是引經據典,但綜合起來,隻有一個核心:“仕林兄,君子同道,我等都支持你!”
狄進本以為自己百分百文會缺席率,勢必遭到冷眼對待,沒想到一到這裡,就感到同科們特彆熱情。
之前甭管認識不認識的,紛紛與他行禮,正想著宋朝的文人什麼時候有這般好脾氣,聽了鼓勁後才明白,原來是憋著一口氣,準備反抗強權太後對科舉的不公呢!
當然,如果狄進發揮失常,殿試的答卷一塌糊塗,那是另說,隻要對方水平依舊在線,眾人都覺得,今科狀元理應由這位擔任。
畢竟人家是真的破了要案,不僅緝拿了無憂洞賊子,連後宮某些惡舉,都毫不客氣地揭發出來,科舉文采又當得起魁首之位!
退一步說,哪怕對狀元之位極其熱切的人,也要考慮到,太後真為了一己之私,把狄進給排到後麵去,讓自己高居首位,接下來會承擔怎樣的風評。
狀元本來是極大的榮耀,最後可彆弄得天下文人指責,落一個巴結太後,打壓忠直的惡名,那誰願意?
“多謝諸位,進銘記於心!”
無論出發點如何,狄進心中還是溫暖的,這是一群年輕而熱血的人,有這樣的同科,有這樣的經曆,乃人生一大快事。
待得安撫好這群激昂的士子,包拯又上前低聲道:“仕林,淨土寺的犯人手法十分高明,我至今沒有發現有用的線索,明遠則根據那封信去追查了……”
狄進這幾日同樣關注著淨土寺的案子,榮哥兒每晚都將那邊的進展稟告過來,不僅包拯從現場中沒有任何發現,尋遍了淨土寺內外,也是一無所獲。
那種迷暈榮婆婆,讓她說出平日裡絕對不會說出口秘密的檀香,似乎隨著迎客僧照靜之死,徹底消失在眾人的視野裡,群僧都說不知,而通過彼此的口供對照,還真的沒有嫌疑。
至於公孫策拿著那封挑戰書,根據上麵的內容、筆跡、紙張,追查蛛絲馬跡,在京師擁有書鋪文茂堂的他,至今也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收獲。
這個犯人,前所未有的難纏!
狄進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我考慮過這種可能性,賊人布置出那個殺人現場,特意留信於我,是一場挑戰,同樣也準備將我的精力全部拖延在那裡,無暇他顧,正因為考慮到這般,我才請你和明遠出馬,自己去拿另一個賊子!”
“早該如此!”
包拯絲毫沒有生氣,反倒很是欣然,眉宇間又有種堅定不移的信念感:“此案既由我們接手,我和明遠定要查明真相,找出凶手!”
“好!”
狄進從來沒想過以一己之力與所有罪惡做抗爭,他希望誌同道合的友人越來越多,包拯和公孫策無疑就是這樣的同伴。
不過在殿試的宮城門口談論殺人案,終究不太合適,簡短的交流後,狄進關照道:“查案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希仁,殿試不可大意。”
包拯平靜地道:“我不大意。”
此時又有另一位士子上來攀談,包拯退後,瞬間隱身於黑暗中,狄進都愣了愣,跟那人交談起來。
考場外的等待,倒是彌補了缺席文會的遺憾,這群排名前列的同科,基本全部認識了個遍。
要知道這一科進士榜,雖然不如嘉佑二年龍虎榜,群星璀璨,出了一係列耳熟能詳的大佬,但也被後世稱為宰執榜,不僅有韓琦、文彥博、包拯、王堯臣等名臣,更出了一連七位宰執。
狄進不會錯失機會,好好交際一番,直到鐘響從宮內傳出,宮門緩緩開啟。
當值的閣門使走出,眾士子見了,開始按照名次,排成長長的一列,然後在禁軍的護送下,由左掖門進宮,一路向前,朝著廣政殿而去。
此時天已經微微亮了,再加上皇宮的空闊,已經能看清建築物的輪廓,但沒有人敢東張西望,都處於一種肅穆的氣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