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允則目光一動:「你想怎麼做?」
狄進道:「從遼國使臣蕭遠博身上入手,查明真相!」
李允則想了想,明白了狄進的策略:「你認為,機宜司這邊的調查,都在‘金剛會"的算計中,破案的把握不大,反倒是從那死了‘兒子"的蕭遠博身上,能夠尋找到突破口?」
狄進點頭:「蕭遠博是使臣,他可以出於某種原因配合諜探,但終究不具備諜探的專職技巧和高度警惕,我們如今已經落於下風,失於被動,如果再按照‘金剛會"準備好的路走下去,那最後迎來的必定是慘敗,唯有改變思路!」
李允則深以為然:「說的好!」
這位老將軍是很擅於套路的,當年他坐鎮雄州時,舉辦上元佳節燈會,有遼人統軍偷偷前來遊玩,他就故意派人去款待那遼人統軍,好吃好喝招待著,全程卻沒有詢問任何問題,然後再放其離去,沒幾日,這個遼人統軍就被遼國誅殺了……
又比如他接到諜探情報,某位遼國***喜歡宋的一套茶具,李允則立刻令工匠仿造了一份一模一樣的,將其帶到雄州榷場進行展示,又雇傭人大肆宣傳,然後過幾日直接將其撤下,於是榷場的人都在傳,這套茶具被拿來賄賂遼國***了,最後那位***因為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被遼庭處決……
正是這樣的將領,鎮守河北二十年間,期間或明或暗,讓遼國吃了無數的虧,才能讓河北之地免遭這群貪婪的外夷劫掠,得享一段來之不易的太平。
可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所以狄進是真心實意向這位老將請教的,而李允則也未藏私:「你所思所慮,確實是如今最佳的破敵之法,然機宜司緝拿金剛會理所應當,機宜司若對遼國正使展開調查,萬一後續發生意外,正使蕭遠博有個三長兩短,你可曾想過後果?遼國趁機責難,陳兵於邊界,或許他們也不願輕啟戰端,但這群貪婪的賊子,會在已經擬定的盟約上,索要更多的好處,這個罪責落下,無人能擔得起!」
狄進卻是早有想法:「李公所言極是,蕭遠博確實不該由機宜司調查,機宜司依舊追查死者的案情中,牽製住‘金剛會"的目光與精力便可!」
李允則不動聲色:「依你之意,是那位渤海遺民執掌機宜司?」
狄進搖了搖頭:「大榮複要做的,隻是履行提點的義務,他的身份和資曆都不可能令機宜司心服口服,提舉依舊是劉知謙,兩位主官合作,再將那些不利於團結的人清除出去!」
李允則問得直接:「哪些人不利於團結?」
狄進答得果決:「提點孫永安,為爭權勢,一意排擠大榮複,便是不利於團結之輩,但凡這等隻顧爭權,不顧朝局的,統統要清除出去!」
李允則完全明白了這位的來意,沉默少許,感歎道:「後生可畏啊!」
如李允則這樣的老臣,當然不會因為一席話語,就完全改變立場,哪怕再合緣,也得考慮到政治因素,何況他的弟子劉知謙還卷入其中,為機宜司提舉。
所以狄進提出了政治上的合作。
大榮複終究是渤海遺民,這樣的人可以得太後提拔,做副手定位的機宜司提點,但想要直接提舉機宜司,現階段是完全不現實的。
而狄進應承了宋庠,會在需要的時候出麵,卻也不是去提舉機宜司。
那麼就目前的局勢來說,還是劉知謙繼續
擔任提舉為好,再將一群人清理出去,誰的人?
曹利用的人!
所以李允則才會說出這樣的評價,滿朝文武都忌憚曹利用,你這小輩卻敢堂而皇之地在虎口中奪食,豈不是後生可畏?
可問題並未解決,李允則是很不好糊弄的,繼續問道:「蕭遠博怎麼查?」
狄進毫不遲疑地道:「我會爭取館伴使之位,便可光明正大,親查這位遼國使節!」
「你……」
李允則有些動容,這個時候去跳館伴使這個火坑?
但他轉念一想,對於彆的臣子來說,這是一個火坑,對於眼前這位年輕的館閣人才來說,反倒是利大於弊。
因為狄進畢竟入仕未久,資曆還不豐富,就算最終沒有乾好,讓遼人占據上風,主要責任依舊在打死人的機宜司,頂多短期受些責罰,長遠來看,反倒獲益無窮。
這是有擔當的臣子,在國朝有難的時候願意出麵頂上去,豈能不受重用!
可如此一來,又衍生出一個新的難題,李允則苦笑著搖了搖頭:「狄三元為國朝效力的心是好的,然‘館伴使"一職,並非什麼官員都能擔任,你的官品和資曆,並不足以獲得這份差遣!」
事實上,如果不是發生了打死大使之子的禍事,館伴使是個很熱門的差事,積累外交經驗,增加兩國影響力,北宋中後期,甚至由宰執重臣親自擔此重任,即便不是宰執出馬,常常也能見到翰林學士出麵迎接外賓。
遼國派出的使節也不是無名之輩,總不能宋廷隨便派個人應付不是?
這其實也是如今的館伴使生病後,其他人不好選的原因,如果真是能指派個中低品官員,那由不得對方拒絕,唯有選擇的餘地不多,個個都有資曆背景,翰林學士那一檔次的官員,是入兩府的最後階梯,誰願意在這個時候沾染汙點,才會遲遲無法決定由哪位來背鍋……
偏偏此時此刻的狄進,即便是三元魁首,也不夠資格!
彆說他了,上一屆的宋庠都不夠格!
麵對這最後的難題,狄進絲滑地從袖中取出書卷:「進初入仕途,資曆淺薄,確實不足以服眾,但倘若加上這部《洗冤集錄》,又當如何呢?」
李允則有些怔然:「老夫年邁,夜間卻是看不清字了,狄三元不妨說一說,這是什麼書?」
狄進正色道:「在下年少,本不敢著書育人,然慕於先祖狄梁公歲斷滯獄一萬七千人,無冤訴者,再見地方官員,多輕實證重刑罰,便試著此刑案之作,望天下間的冤假錯案能越來越少!」
李允則對此是真不清楚,聞言也有些半信半疑,謹慎地讓年輕識字的仆從念了起來:「獄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於初情,初情莫重於檢驗。蓋死生出入之權輿,幽枉屈伸之機括,於是乎決。法中所以通著今佐理據者,謹之至也……」
當序章讀完,明了此書的核心思想「人命大如天」,李允則深吸一口氣,終於沒了疑慮。
一位著書立言的三元魁首,絕非可有可無的國朝小官,確實可以破格當上館伴使!
如此一來,不僅解決了朝堂如今的任職難題,還能在兩國接待中,順理成章地調查使節之子無故身亡的要案!
而想清楚一切關隘後,麵對這位未雨綢繆,能將各方利益都考量進來的年輕三元,李允則定定地打量了一番,最終忍不住再度發出這一聲感歎:「真是後生可畏啊!」
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