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狄進一出麵,蕭遠博先是震驚,然後就湧起一股濃濃的不安。
這個年輕的館伴使,從四方館前,到入門開宴,已經做出頗多出人意料的舉動,這樣一個人主動要求拿武器切磋,他方才就覺得不太對勁,但想到蕭浦打在大遼也是一等一的勇武,軍中比鬥從無對手,還是選擇相信這位大遼勇士。
可現在蕭遠博坐不住了,馬臉漢子蕭浦打來到武器架前,正在挑選最趁手的武器,然後就聽得腳步聲傳來,側身看向自己的對手,同樣愣住。
他哪怕看不起南朝,覺得這裡人都是弱者,也很清楚,這位館伴使是能和大使平等對話的大人物,不是自己能動手的,那該怎麼辦?
蕭遠博拿起杯子,又主動乾了一杯,湊成十全十美,借此掩飾臉色的陰晴不定。
演武助興是他提出的,現在對方的館伴使親自下場,難不成自己要製止?這個下風落得可太大了,一時間扳不回來的那種!
可如果不製止,那就是中了對方的算計,他一時間也難以判斷,讓這個館伴使和自己手下最勇猛的戰士打下去,會是什麼樣結果……
「閣下是遼國貴族,既是外交往來,與我朝官員的身份倒也相符,接下來不必留手!」
但不待這位遼國正使考慮妥當,狄進長腿邁開,已然來到蕭浦打身邊,先是就身份做出安撫,然後探手拿起一根銅鐧:「我朝的武將若是近身步戰,多有用鐧和骨朵,我不會骨朵,倒是家傳了鐧法,就用鐧!閣下用什麼?」
蕭浦打還在眼巴巴地看蕭遠博的示下,卻見蕭遠博艱難地點了點下巴,示意自己繼續打下去,這才重新轉回武器架。
狄進仿佛沒注意到這些,對著遼人使節團那邊道:「請為我翻譯一下。」
一位精通漢話和契丹語的遼人官員,在同樣請示了蕭遠博後起身,朝著這邊走來,將剛剛話語翻譯了一遍。
蕭浦打聽了後,頓時有了選擇:「我也用鐧!」
說著,取了武器架上的另一把。
但真正拿到手中的時候,他的手腕微微一沉,眼中又露出明顯的詫異。
南朝之人的勇武不是遠不及大遼麼?
怎的用如此重的鐧?
但眼見狄進舉重若輕地提著銅鐧,率先來到場中站定,蕭浦打也知道對方不隻是裝裝樣子,深吸一口氣,也照著架勢提起鐧,朝著那裡大踏步而去。
此刻彆說雙方列席的官員,四方館的吏員仆從,還有遼國使節團的仆婢護衛,都探頭探腦,朝著正堂前的廣場看來,期待這場彆開生麵的交鋒。
且不說那位年輕俊朗的緋袍大官,即便是長相醜陋的蕭浦打,有了蕭姓,就是遼國的貴族,絕對的人上人。
這樣的大人物哪怕是作為蕭遠博的護衛,平日裡也很少真正出手,能看他上場撲戲的,都是遼國的頂級貴族,現在有此眼福,豈能錯過?
「請!」
兩人立定,狄進擺出切磋的起手式,行禮之後,不再客氣,一鐧抽了過去。
「唔!」
蕭浦打本來還想照做,但當那銅鐧抽來,勁風呼嘯,巨力沛然,頓時一驚,拋開雜念,悍然迎上。
兩人相鬥,沒有想象中的試探與迂回,一上來便是實打實的雙鐧相碰,似堂前驚起擂鼓,震得人心神搖曳!
「嘭嘭嘭——」
沉悶的交擊聲不絕於耳,明明在寬闊的場地間,竟打出了狹路相逢,龍爭虎鬥之感。
「仕林兄勇武!」「這宋人果然不好對付!」
曹牷懸著的心放了下來,蕭遠博倒也不覺得多麼詫異,其他人隻看得眼花繚亂,目光不斷
跟著移動,直到悶響聲戛然而止,彼此的身形一錯而過。
雙方你來我往,過了至少二十多合,但又有種瞬息而過的淩厲,狄進背脊挺立,胸膛起伏,一時間也有種酣暢淋漓之感,調整氣息,鐧影驟然回轉。
蕭浦打則身子晃了晃,右手不可遏止地顫抖了起來,當機立斷地將銅鐧交予左手,改變打法。
實際上,狄進隻看這個契丹人拿武器的姿勢,用力的技巧,就知道此人對鐧的使用之法不能說完全不會,但水平也是稀鬆平常,絕非擅長的兵刃,選擇與自己一樣的武器,隻是對自己的武力有著絕對信心的托大之舉。
在技巧上遜色倒也罷了,偏偏真正交鋒後,蕭浦打的力氣還明顯不如自己。
這很正常,力氣不是憑空來的,要體魄健壯,遺傳優勢,要一日三餐,葷素搭配,要打熬氣血,勤修苦練,所以單比力量,在蕭遠博眼中戰無不勝的遼國勇士,也要遜色整日養精蓄銳的狄進幾分。
不過交手廝殺,遠遠不是比誰力氣大。
在察覺到對方絕非等閒之輩,又借助著沉重的銅鐧將力量發揮得淋漓儘致後,蕭浦打當機立斷地改換戰術,一觸即走,避免接下來的正麵角力,腳下踏出獨特的步子,左一圈右一圈,繞來繞去,就像是一頭野狼,在不斷挑釁著對方,窺探對方的弱點,尋找著撲擊的機會。
野獸可不是隻會拚蠻力,恰恰相反,它們欺軟怕硬,有著相當可怕的技巧。
狄進攻了幾招,被蕭浦打巧妙地閃避後,也察覺到了凶險,擺開攻守兼備的架勢,與之進入僵持。
但落在旁觀者眼中,已經是高下立判。
遼人圍觀者免不了大失所望,怎麼他們的勇士像是怕了對方一樣,開始了迂回?
宋人圍觀者露出振奮之色,強忍著喜悅,沒有拍手叫好,主人家的矜持還是要有的。
「不好!」
蕭遠博的神色漸漸變了。
他不在乎誰暫時占據上風,他真正在意的,是這場演武的結局,會對出使的後續造成怎樣的影響!
能夠看得出來,蕭浦打是真的使出全力了,這個趨勢讓蕭遠博設想到一個最壞的可能:「這個宋人官員,不會冒著自己被我大遼人打傷的凶險,來一場苦肉計吧?」
畢竟演武助興最初是遼方提出的,一旦館伴使有個三長兩短,陷入不利境地的自然是遼國使節團,到時候再拋出那個原定的計劃,效果也會大打折扣,畢竟雙方都變成了受害者!
蕭浦打全神貫注,自然不可能再去觀察席上的反應,他也是打出了真火,身子沉得越來越低,姿態越來越不好看,氣息越來越凶悍。
再過了數個回合,眼見狄進還是不急不躁,耗損著自己的氣力,蕭浦打身形陡然往外一倒,雙腳卻好像黏在了地上,整個人斜著身子,如陀螺般繞著一轉,驟然撲到了狄進的身後,左手持鐧,收於身後,空著的右手五指成爪,狠狠地朝著背脊抓下。
狄進一時間都覺得汗毛倒豎,所幸他一直掌握著戰鬥的節奏,陡然爆發出更快的速度,飄然閃過。
蕭浦打一擊落空,一曲雙腿,整個人再度迎麵撲出,右手擒向狄進右腕,招招狠辣,快如閃電。
「原來是要逼我放棄兵器!」
狄進立刻明白,一旦自己棄鐧,蕭浦打馬上也會放棄左手的銅鐧,一方麵擺脫了沉重的兵器負擔,另一方麵也進入相撲擒拿的節奏,變成對方擅長的領域。
這個馬臉漢子看似粗獷,戰鬥上卻極有條理,絕非是一味魯莽的蠢漢。
既如此,狄進沒有托大,繼續後撤。
一人退,一人趕。
一個腳下落地無聲,一個腳步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