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府。
後花園。
在汴京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一座後花園,是許多官員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夏家的府邸,不僅有花園,還是滿園的姹紫嫣紅,草綠水清,處處的匠心獨運,古拙文雅。
於這樣清雅的地方,更有急弦繁管,笙簫和鳴,伴隨著悠揚的樂曲,一個個訓練有素的舞姬登堂獻藝,彩袖翻飛之間,侍女們再如穿花蝴蝶般往返侍應,如此檔次的筵席,即便是京師權貴家中,也難一見。
劉平端坐在客位,就看得搖頭晃腦,隻覺得大開眼界,更有種受到重視的滿足感。
他此次登門拜訪,是感謝夏竦提攜之恩的,沒想到夏竦開了筵席,獨自招待他一人。
何等重視!
夏竦確實很重視這位,此舉一來是收劉平之心,同時也在暗暗觀察這位即將得到重用的儒將。
劉平的年歲其實與夏竦相當,都是要到知天命的歲數,但頭發烏黑濃密,滿麵紅光,聲如洪鐘,端的是威風凜凜,眉飛目揚之間,更有睥睨之態。
不得不說,隻是看到這個人,就有種對方能打勝仗的感覺,而這種氣度,恰恰是如今國朝的武將所欠缺的。
夏竦暗暗點頭,他眼光毒辣,看人前程,從不隻局限於現在,更重視來日能否有入主兩府的希望,比如宋庠宋祁兩兄弟,宋庠就有宰執之資,宋祁略遜一籌,但也能為朝堂要臣,故而早早拉攏。
劉平同理,此人當年得罪丁謂,蹉跎了仕途,卻也因禍得福,於武官中有了得天獨厚的優勢,來日有入主樞密院的機會,當然要施恩。
不過重中之重,還是眼前一戰。
夏竦已經得到消息,此次圍剿與柴氏子弟有關,無憂洞是非滅不可,而自從宋遼大戰後,宋地的戰事往往就是小規模的動蕩和平叛了,現在圍剿無憂洞,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又是在京師之地,萬眾矚目,是必須慎之又慎的。
待得歌舞升平,氣氛恰當,這位參知政事,才看似隨口道:“士衡對於此番戰事,可是成竹在胸了?”
劉平視線從舞姬婀娜的身姿上依依不舍地收回,伸出手掌,輕輕撣了撣桌麵,就仿佛掃落灰塵那般簡單:“請夏相公拭目以待,且看下官犁庭掃穴,將賊子儘數誅殺,以慰京師人心!”
夏竦微笑:“士衡有何破敵良策,不知老夫可否聽一聽?”
“能得夏相公垂青,此乃下官之幸!”
換做旁人,區區小事還要細問,劉平就不耐煩了,但這位畢竟是宰執重臣,更是提拔自己的上官,耐著性子解釋道:“江湖子聚於無憂洞,不外乎存僥幸之心,認為洞內幽深曲折,兵員難入,朝廷恩度,又不會妄動兵戈,故下官揚言,寇不可輕,敵不可縱,此言一出,賊心必亂!”
夏竦微微頷首:“賊亦惜命,此言有理!”
劉平又道:“下官已查過這盜門,這江湖會社成立不足十載,原與乞兒幫爭奪無憂洞的控製,近來才收攏那些作惡乞兒,上下號令必不統一,無憂洞內聚眾成勢,賊匪不下千人,米糧何以為繼?”
夏竦露出厭恨:“久聞洞內有人相食之惡,然即便是人有相食,也不可滿足數千人所需,終究還是要屯糧備荒的!”
“然也!”
劉平頷首:“正要以糧草為由,亂此賊之心,下官已命人調死囚入京,揚言無憂洞賊子要與朝廷頑抗,準備屯蓄米糧,卻被識破,偷盜米糧者當場伏誅,懸屍於眾!”
夏竦目光一亮,讚道:“好計!”
劉平撫須笑道:“此事傳入洞內,人心必亂,那乞兒幫眾恐怕就要與盜門搶奪米糧,盜門必定不允,我再領兵入內,天兵一至,自當雷霆一擊,掃滅邪氛!”
夏竦不得不承認對方的戰術是可行的,隻是覺得此法未免過於自信,提醒道:“士衡在洞中可有線人?”
“沒有!”劉平笑著搖頭:“時間倉促,賊人狡詐,即便是有線人回報,下官也是不敢輕信的!”
夏竦道:“既如此,你又如何能確定,賊人會中計內亂呢?”
劉平擺了擺手:“賊人必定中計,便是那盜首有服人之威,可暫時鎮定人心,待得下官親領精銳入洞衝殺,他們也必定潰散!”
夏竦輕輕撫須。
這就是並不滿意。
劉平無奈再作解釋道:“下官於各地多有剿匪,無論敵首如何,賊匪終究是賊匪,受不得逆風之勢,一旦占不了上風,必定一觸即潰,可定勝局,舍此之外,俱是末節,相公毋須介懷!”
麵對這份自信滿滿,夏竦眼神陰了一陰,臉色迅速恢複正常,舉起酒杯:“士衡所言甚是,那便祝你旗開得勝,為我國朝滅此大害!”
“哈哈!”劉平舉起酒杯,爽朗大笑:“承相公吉言!”
公事說完,又轉為風花雪月之事,興致到了,劉平還作詞一首,流連在最為美貌的兩位舞姬身上,眼神火熱。
“僅有吉言怎夠?”夏竦見了微微一笑:“士衡,老夫這些舞姬還算入眼?若不嫌棄,讓她們常伴你這位豪勇之士左右,也不埋沒了這身風流雅趣!曦文!玉蘭!你們過來!”
“怎敢嫌棄?怎敢嫌棄?”眼見兩個自己最喜歡的美姬嬌滴滴地上前,劉平眼睛大亮,喜上眉梢,也不客氣:“下官就卻之不恭了!哈哈!”
目送劉平帶著兩個美姬離去的背影,夏竦的眉頭微微皺起,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念頭。
這位文武雙全的將領,若是因輕敵敗在無憂洞手裡,自己又該如何應對呢?
……
“開始了!”
集賢院的案桌上,經史子集罕見地放到一旁,王堯臣拿了一張無憂洞的簡圖,攤了開來,討論起這場朝野上下矚目的戰事來。
無憂洞這顆毒瘤,京師上下早就苦不堪言。
誰也不想自己的至親被洞裡的賊人擄了去,哪怕這是之前乞兒幫做的事情,但在許多人眼裡根本沒有差彆,這個地方的存在,已經成為了京師百姓揮之不去的陰影。
但明眼人也知道,想要剿滅這樣的賊窩,付出的代價絕對不小,關鍵在於治標不治本,恐怕用不了幾年,裡麵還是會重複舊觀,官府便遲遲未下決定。
現在柴氏與盜首關係,終於逼迫朝廷下了戳破這顆毒瘤的決心,甚至有種不惜一切代價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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