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確實掌握著“組織”不少成員的信息,比如“白圭”培養的“穀盈”,他早有調查,基本能鎖定對方的身份,由此引為談判的資本,希望為自己爭取好的待遇。
但相比起來,“司命”知道“組織”所有的人員,一旦“司命”被捕,他就半點用處都沒有了。
所以“長春”就算清楚“司命”的情報,也是不會交代的,偏偏現在,“禍瘟”開始交代,還有“金剛會”的首領,那個契丹人憑什麼知曉“司命”的下落?
這是不是在詐自己?
狄進淡然道:“根據‘禍瘟’推測,‘司命’停留於西夏,是為了研究一個起死回生之人,妄圖從中剖析長生之秘,可有此事?”
“長春”身軀微不可查地顫了顫:“老夫……有些記不清了……”
狄進這回毫不客氣地揭穿:“好!那就讓我幫你回憶回憶!”
“崔致庸的庶出子崔琦說過,崔致庸有好幾次念叨著,世上有人能百病不沾,有人能起死回生,說得多了,崔琦才會逐漸相信,‘陷空’也有類似的本事……”
“而說這番話的崔致庸,無論是真正的崔致庸還是你,都代表你們對於那個起死回生念念不忘,想來也是,‘禍瘟’研究了一輩子的‘神通法’,最終卻造就了一群短壽的怪人,而你的‘人種法’,也隻能治愈痘瘡……”
“如果真有人能死而複生,這可是你們最接近長生的一次了,豈能不為之瘋狂?”
“長春”沉默片刻,歎息著道:“是啊!畢生追求就在眼前,我等豈能不為之瘋狂?”
“不瞞閣下,老夫會決定叛逃,除了身份的遮掩,能夠瞞天過海外,也因為受了這份刺激!”
“老夫覺得‘人種法’能夠大獲成功,而‘世尊’卻要拿這通往長生之路的無上妙法,在世俗招搖撞騙,糊弄信徒,老夫不忿,一怒之下帶著‘人種子’離去!”
狄進道:“有關起死回生的描述,我也看過了,屍體不腐不臭,七日後還陽,形如常人,無病無災,確實匪夷所思,你們就不懷疑‘司命’作假?”
“長春”篤定地道:“‘司命’不會作假!”
狄進道:“這就奇了,你入‘組織’三十年,隻見過兩次上代‘司命’,見過三次現任‘司命’,至今連這兩個人是何模樣都不清楚,為何如此信任?就因為此人是元老,四代傳承?”
“長春”被問得一愣,想了想後,緩緩搖頭:“‘組織’內不論資排輩,‘司命’的威望早已深入人心,在於他一直以最公正的態度,相助大家探索‘長生法’,甚至在很多時候不求回報!”
“也唯有‘司命’在見證了起死回生之後,會將七日還陽的過程仔細記錄下來,無私地分享給所有人!”
“故而‘司命’雖未以真麵目示人,但那是因為‘組織’內叛徒越來越多……咳!難免有不服上命之人,但對於‘司命’,大家都是極為尊重的,即便是桀驁如‘世尊’,也從來不會說‘司命’半句不是……”
“長春”絮絮叨叨,說了好多,狄進仔細聽著,腦海中開始勾勒出對方的形象。
一個神秘莫測,但又能廣植威望的首領。
如果說寶神奴統治“金剛會”,是靠著自上而下的分工與懾服,“司命”就是純粹依靠個人乃至這個稱號背後,代代積累的聲望。
兩者對比,“金剛會”沒有叛徒,但二代之後就無以為繼,“組織”的背叛者越來越多,卻能存續百年。
這是有原因的,隻要“司命”不倒,在長生夢和宗教信仰的支持下,加入成員會越來越多,有人叛了,可以派出“屠蘇”“錦夜”這樣的劊子手追殺,避免內部情報泄露,即便沒有追查到,這些叛逃者往往也隱姓埋名,不會自曝身份。
所以背叛者並不是真正的威脅,再補充人手就是,“組織”真正的核心是“司命”,這個人的重要性甚至超過寶神奴之於“金剛會”。
寶神奴被抓,“金剛會”隻是撤離京師,不敢再回來,但照樣能夠運轉,並且其中的元老級人物還在遼國中京行刺,籍此刺激那些將他們棄之如敝履的遼庭君臣。
如果“司命”被抓了,那分布各地的“組織”成員會立刻散去,或許他們個人的研究與追求不會驟然停下,但整個勢力的結構將會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這是一個好消息,也是壞消息啊!”
“‘組織’的靈魂人物,抓捕難度將前所未有地高!”
寶神奴的真麵目,至少“金剛會”初代的六人眾都知道,六人眾知曉後,無意間就會擴散到他們的關係圈子裡,狄進最初得知這個人,是從二代“他心”吳典禦處得知。
而“司命”神秘到連“組織”內部的成員都不清楚,狄進十分懷疑,彆說眼前這位“長春”不了解,恐怕就連元老級的“禍瘟”,也隻會了解當年與之同代的“司命”,後來的“司命”到底是何模樣,估計他也不清楚了……
“隻有一個寬泛的居住地西夏,和一出起死回生的詭異案件麼?”
狄進想到這裡,準備收集線索,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細節:“你和兩代‘司命’的接觸,具體是怎樣的?”
“長春”目光閃了閃,低聲道:“狄三元,話已至此,老夫也不敢隱瞞,隻是有個要求!”
狄進道:“你想要什麼?”
“長春”小心翼翼地道:“老夫已是垂垂老朽,活不了幾年了,還能奢求什麼?也就盼著安度餘生,還望狄三元成全,老夫一定竭儘全力,助你緝拿‘組織’的賊子!”
狄進語氣平和:“你身上的‘索魂鉤’之毒未解吧?”
“長春”苦笑道:“苟延殘喘吧……活著總比死了強……”
狄進拍了拍手。
牢門開啟,等候在外麵的榮哥兒,將一個盒子搬了進來。
狄進道:“你該知道,‘禍瘟’身邊的燕四娘,隱忍到了最後一刻,成功地將那個老毒物製服,而在她的幫助下,我們搜尋莊園,終於有所收獲,‘索魂鉤’的解藥就在裡麵!”
“長春”獨眼裡頓時放出光芒:“解藥!當真是解藥!!”
狄進淡淡地道:“你坦白與‘司命’的接觸細節,這個盒子就是你的。”
“好!好!”
“長春”連連點頭,他這些年被此毒折磨得生不如死,如果能解毒,自忖還能多活些年頭,頓時熱切地道:“老夫第一次見到‘司命’,是入‘組織’後第三年……”
狄進沒有光聽,而是提筆親自記錄,記的同時,還時不時追問幾句細節,加以補充。
“長春”起初還想遮掩一二,但在不斷盤問下,隻能越說越多,最後竹筒倒豆子般,和盤托出。
一個多時辰後,這老頭口乾舌燥,狄進則終於停筆,看著厚厚的一遝記錄,滿意地點了點頭:“好!你確實坦白了!盒子拿去吧!”
“多謝……多謝狄三元!”
“長春”緩了緩,眼見盒子被推了過來,身體裡陡然又湧起一股力量,撲過去打開,然後猛然怔住。
裡麵放著三個瓶子。
“這都是‘索魂鉤’的解藥?”
“不!解藥隻有一份,另外兩份是‘離魂散’,這已是燕四娘所能篩選出的極限,三選一,你又有中毒的體會,選到的機會並不小!”
“長春”顫抖著伸出手,又哆嗦著收回,終於明白,嘶聲道:“你……你這不是拿老夫試藥麼?”
狄進道:“想要安度晚年,總要有代價,你若是不願嘗試,我可以將盒子拿走!”
眼見對方真的伸出手,過來取盒子,“長春”猛地抱住,猶如當年明明知道丹藥有毒,還是不斷吞服一樣,嘶聲道:“彆!彆拿走!老夫願意一試!”
狄進看了他一眼,再不多言,轉身離開。
牢房內傳來絮絮叨叨的聲音:“真的……假的……真的……假的……啊!啊啊啊——‘禍瘟’你這老畜生!老畜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