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遼東大延琳反叛,如果遼庭這個時候退縮了,那不僅是渤海遺民,奚族、阻卜、女真乃至漢民,都會反!”
“我之前在三司任職,看過全國的賬簿,當時還未與黨項開戰,想要為河北和河東提供足夠的糧秣和資材,就已經顯得勉強,更彆提現在……”
“想必朝堂之上,已經有不少老成持重的臣子,提及這點了吧?”
楊懷敏遲疑著道:“是……是的……”
頓了頓,楊懷敏知道不能跟著對方的節奏走,強行扭轉話題:“狄相公倒是把老奴問住了,老奴隻顧得上宮內的事情,不敢議論前朝政務,盼著辦好了差事,速速回京,將河西的捷報啊,都稟告給聖人呢!”
將太後的尊稱抬出來,狄進也打住了話頭,微笑道:“是啊,我還未問,楊都知此來何事?”
楊懷敏趕忙道:“聖人聽聞,興州出土了一件天降奇物,恰是我朝收複河西之際,如此天人感應,祥運綿長,乃吉兆,命老奴將此物帶回京中!”
“天人感應……”
狄進聞言笑了笑。
事實上,彆說天子了,就連士大夫都不信天人感應一說,正經的儒門中人都清楚,這不過是一件用來震懾皇帝,遏製皇權,使之不可胡作非為的工具而已。
當然在很多時候,哪怕不信,天人感應也可以作為借口,用來攻擊政敵,扳倒宰執。
而此時太後的旨意,同樣是運用了這個理論,將興州的大捷與神石的出土結合到了一起,聰明地將女主當國的預兆暫時剝離,也沒有一上來就稱之為祥瑞。
這就讓人無從辯駁,難道太後想看看宋軍大捷後,在當地出產的一塊奇石都不行?那就是公然抗旨了!
狄進當然不會公然抗旨,他的理由堂堂正正:“楊都知來晚了些,遼國的元妃不知從何處聽到了這個消息,將之視作祥瑞,這倒是有些難辦……”
“為何難辦?”
楊懷敏臉色沉下,態度變得強硬起來:“狄相公,興州已是我大宋的疆域,難道興州所產之物,還要看遼人的臉色麼?”
“然而這塊‘天雨鐵’從天而降的時候,興州還在夏人手裡,那位祭司則要將此石獻給遼國的元妃,從這點歸屬上,遼人討要並不過分,我朝是禮儀大邦,非那等化外夷民不講規矩!”
狄進說到這裡,語氣變得嚴肅:“當然,你我同屬宋臣,我自是不會與你爭辯,隻是此物既為兩國的貴人所爭,它就不僅僅是一塊石頭,更代表著兩國邦交!”
楊懷敏同樣不想爭辯,作為身體殘缺的閹人,他完全可以不講道理,聲音頓時尖利起來:“這怎麼扯到兩國邦交上去了,狄相公,你這話也太危言聳聽了!”
“是不是危言聳聽,不是伱我說了算的,而是如今的對峙,已經讓戰事一觸即發,倘若兩國開戰的最後導火索,是因為一塊石頭,那載入史冊,豈非貽笑後人?”
狄進抬起手,直接中止這場交流:“楊都知不必再說了!太後下旨時,並不知遼國會遣使索求,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將此事回稟宮中!”
“好!好!”
楊懷敏麵色數變,他可以不講道理,但對方可以讓他開不了口,看了看周遭衛士那一道道虎視眈眈的眼神,終究隻能哼了一聲,拱手道:“老奴便上書,請聖人定奪!”
說罷,這位大內都知氣衝衝地回到了自己的客房中,提筆開始寫密報。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密報裡麵自然免不了儘詆毀之能事,將這位經略相公立功後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嘴臉描繪得惟妙惟肖,便宜行事,便宜到連太後的命令都不遵從了!
“以為立了大功,就能猖狂得意了麼?你等著,太後不會放過你的!”
“那些老臣根基深厚,都是一紙詔書貶黜出京,還拿不下你這受人嫉恨的年輕經略相公?到時候牆倒眾人推,有的是落井下石的!”
“對了,還要加上一句,心中隻知官家,全無太後,太後如今最是忌憚這點!”
心中翻騰著濃濃的惡意,嘴裡喃喃低語,楊懷敏正琢磨著如何寫讓太後最為震怒,耳畔突然傳來一聲冷笑:“蠢!不說你這信能不能遞得回去,等信回京,太後再下旨來興州,神石早就沒嘍!”
“誰?”
他大驚失色,猛地起身,但隨之入內的,隻有一路護送來的皇城司禁軍。
而楊懷敏左右查探後,情緒逐漸冷靜下來,心頭陡然一悸:“不好!我是中計了!狄進此舉,是要故意拖延時間啊!”
便是八百裡急遞,日夜兼程,來回也要七八日,萬一趁著這段時間,神石已經被劉六符拿了去,回到遼地,難道親自去追回來,差事就辦砸了!
到時候即便太後貶了狄進,他也沒了前程可言,而狄進還有士人相護,此舉更會得到大量朝臣擁戴,早晚會重回朝堂,自己則是徹底完蛋……
“你是誰?你為何要出言提醒?你和……誰有仇怨麼?”
想到這裡,楊懷敏揮退手下,在屋內緩緩走動著,輕輕地開口詢問道。
待得三聲試探都未得到回應後,他咬了咬牙,乾脆問道:“你能幫老奴拿到神石麼?你且放心,這份功勞老奴絕對不會瞞下,一定上稟聖人,隻要她老人家一喜,保證你有享不完的富貴榮華!”
“嗬!”
終於,一道說不出奇異的味道飄入鼻翼之間,楊懷敏驚喜交集地聽到一聲回應在耳邊響起:“今夜三更,帶足人手,得神石後,速離興州,回返京師,這是你能辦好太後差事的唯一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