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錚走後, 屋內壓抑,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模樣, 原先一直好好保存的戶口本被男主人用了力道的手捏得有幾分變形, 重重地甩在了桌上。
沈耀海氣得直喘氣,橫眉豎眼地, 若是沈錚此刻站在他麵前,恐怕他都能老當益壯地和這不孝子打上一場。
他怎麼敢?!
他居然還就真敢。
蘇美伊在丈夫的怒意下屏息, 此刻她這心中擔憂和慶幸的情緒均有, 一方麵,那頭自家大哥還被掛著罪名,一家子受煎熬,另一方麵,沈錚自動退出, 這不就意味著沈鐘能夠上位?等到沈鐘上位後,這些事情難道不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能解決?
可越是這種時候, 她越是不能表現出開心,哪怕這笑容, 已經快從唇間冒出來了。
“你也彆太擔心, 這孩子,沒準是叛逆期長。”蘇美伊主動寬慰著丈夫,“沒準他在外頭吃點苦頭,就會知道錯了,到時候就回來了。”
“叛逆期?”沈耀海在氣頭上, 聽到這解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都奔三的男人了,成了家了的,還叛逆期?他這麼未經我這個戶主的允許,說遷戶就遷戶,能耐了他!”
說白了,孩子把戶口遷走與否,這件事還真沒那麼重要,畢竟孩子大了,總是要自己成家的。
可對於沈耀海來說,更具有衝擊力的,是他在這個家,作為一家之主的權威性被徹底動搖的恐慌感。
當年沈錚和蘇美伊那麼杠,他都能冷眼看著,隻是稍微壓著不讓他倆鬨大的原因,不就是因為“你爹始終是你爹”嗎?至於沈錚認不認蘇美伊,對他來說完全沒有影響。
可現在,這兒子翅膀硬了,一去不複返了,他上了年紀,感覺漸漸力不從心,要被正當年的兒子徹底壓過的鬱卒,直接在他心裡來了場風暴。
蘇美伊又道:“沈錚這孩子一直挺聽話,現在成了家了,自己出去立戶不也正常嗎?你就是太在意孩子們了,讓他們出去闖闖也挺好。”她拐著彎說話,可不想讓丈夫想起沈鐘在這件事裡起的作用,要不等等這來一波遷怒,那可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嗬嗬。”沈耀海笑了。
他臉色越發冷:“是啊,成了家了,了不起。”剛剛被他撇在桌上的手機發出了點動靜,年紀大了,鈴聲也調得挺大,沈耀海一看,臉色都扭曲了。
他委托認識的人幫他問了一句,沈錚的戶口是遷往何處,這不,消息出來了,對方回了信息,說沈錚的戶口,現在落在陸寧芝的下頭。
當初這衝喜,他打的主意,可是像他當年和賀樂喜結婚一樣,尋思著能夠以這為橋梁,讓沈家更上一籌,至於等沈家發展壯大,那不還可以離婚撇開嗎?
可沒想,沈錚這麼本事,衝喜鬨成了倒插門,還真到人家家裡去,成了上門女婿,這胳膊往外拐了。
沈耀海氣頭上,越想越偏,他冷笑:“了不起,實在是了不起。”
蘇美伊連忙給了個眼神暗示,在旁邊一動不動裝木頭人的沈鐘立刻端茶送水:“爸,你消消氣,大哥他不是故意的。”
“大哥?”沈耀海聽得刺耳,“他沈錚不是了不起嗎?不是想往外飛嗎?行,可以,那就讓他去飛。”
他們這些賺了點錢的人,平時除了聊生意經外,聊得最多的就是女人和孩子。
他家這兩孩子還算挺上進、聽話,可彆人家的孩子,叛逆的可不少。
按照他們平時討論的結論,這就是他們這些當父親的,給孩子過上了太好的日子,半點危機意識都沒,也不知道外麵闖蕩的難得。
行,他想去,就讓他去。
沈耀海也不避諱,當著沈錚和蘇美伊的麵打了電話,直接聯係上了集團的公關部。
“……對,往外頭放消息,集團對外公示,職位變動,沈錚卸下集團一切職務……”
做到這位置,對網絡現在的發展,或多或少都理解一些,沈錚身上的光環,不就是沈家帶來的嗎?既然要說得這麼果斷,出去闖蕩,那行,就把光環都卸下再出去。
隻是等要回來的時候,可就未必會再有位置了。
沈耀海下完指令,便直接轉身上樓,他還得和集團的幾位高管支氣,這回他也想明白了,他又不缺兒子。
大號練廢了,不還有小號嗎?
沈錚現在隨隨隨便,想丟就丟,行,那他就把這些給聽話的沈鐘,到時候讓這孩子懂得什麼叫後悔。
如果沈錚知趣,乖乖回來,那沈耀海倒也不介意,讓沈錚重回管理層,好歹占個職位,再分點錢,可要是不會連,連這點都沒了。
不過除了這之外,還有值得沈耀海煩心的事情。
他伸出手揉了揉額頭,少了陸家,那這項目,之後要找誰合作呢?看來,又得讓利,或者是把這燙手山芋甩出去。
等到沈耀海不見影,蘇美伊和沈鐘見旁邊的傭人知趣的離開,對視一眼,同時露出笑容。
這回還真是“不戰而勝”,他們本來還以為今天棋差一招,不得不吃點虧,之前的努力化為虛有,可這峰回路轉,有人自動退出……
蘇美伊剛想和沈鐘念叨什麼,還沒說兩句,陡然想起了一瞬間被甩在腦後的大哥,她連忙伸手拍了兒子一下:“阿鐘,你舅舅那,你快去想想辦法。”她剛剛可聽沈耀海和下屬說了,還要一並公開沈鐘的提拔任命呢!隻是這不一定會對外公開,還在討論。
一向很聽自家母親話的沈鐘,難得的露出了點遲疑的表情:“可是……”
“可是什麼可是?”蘇美伊很不滿,“這種事情,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你就說你行不行吧?”
沈鐘當然……不願意了。
大舅舅是對他和媽媽挺好,可這不代表他不是集團的蛀蟲。
沈鐘敏銳地察覺到,剛剛父親話間隱隱地傾向,這回保了舅舅,首先要冒著惹怒舅舅的傾向,其次就是……集團未來可是他要管的,現在趁著父親有意向,把這些蛀蟲做個清算,豈不又不用沾染什麼壞名聲,又能為以後自己的管理鋪平道路?
從感情上來說,大舅舅當然幫了他不少,可理智上來看,他的這好大舅再這麼下去,沒準都能把集團搬空。
“媽。”沈鐘一臉苦笑,“你比我還了解爸,我看不出來,你還看不出來嗎?剛剛爸像是生氣的樣子嗎?他唯一介意的,就是哥不該把事情鬨大,可舅舅鬨出的這些事,他心裡,可也不太舒服。”
蘇美伊沉默,她是看出來了。
“您說,要是我現在出頭,在爸心裡,會怎麼看我?又會怎麼看你?怎麼看大舅?”
“能怎麼看?”蘇美伊的聲音越來越小,心虛之意表現得清清楚楚,她當然知道,大哥這些年來有些過度,可那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嗎?“可是阿鐘,你舅舅人不壞,對你和媽都好,咱們不能這麼見死不救。”
“當然不能。”沈鐘又道,他一副憂心忡忡地模樣,媽媽和大舅之間的兄妹情誼深重,他可不能表現出自己在這方麵的偏向,“事到如今,辦法隻有一個。”
“什麼?”蘇美伊忙問。
沈鐘沉吟片刻才說:“讓大舅把吞進去的錢吐出來,當然如果他賬麵能做平,少吐一些也無妨,還有,恐怕和集團相關的合作,得歇兩年了。”
蘇美伊沉默,她知道,這本來就猜到了……可是真要做出這決定,她還是很為難。
大哥這些年賺來的錢,做生意是有虧有賺,如果吐出來,能剩下多少,她心裡也沒數,再者,這又會讓大哥多沒麵子。
“媽,你要是實在為難,要不我去和爸談吧,大舅這事說實話,也就是咱們親戚內部的事情,爸說一說,沒準能說通,不會計較的。”沈鐘以退為進,他最清楚的一點就是——媽是親媽,會以為他笨,把自家爸爸當好人;聽了他這番話,媽媽隻會自己心裡說服自己,勸說著舅舅退出。
“不行,這不行。”蘇美伊立刻回絕,她可不像兒子對丈夫有期待,在商場的事情上頭,丈夫比任何人都要冷靜,沈鐘過去求,隻會讓丈夫覺得兒子婦人之仁,優柔寡斷,把親戚之情放在集團事務之上。
她心裡對兄長是無限愧疚,不過很快說服了自己——
再等幾年,等到兒子上位,阿鐘這麼聽話的孩子,肯定會支持舅舅的,苦也就是苦這幾年,再說了,以前不也有積蓄嗎?
這麼越想,她好像越覺得合理了。
說來也怪大哥,貪心太過,如果少少的貪一點,哪會被人發現呢?現在讓她和阿鐘這麼為難。
“阿鐘你放心,我會去勸你舅舅的。”既然如此,不如把這當做阿鐘的“業績”,蘇美伊也挺乾脆,“到時候你也去和你父親提一提這事。”
蘇美伊想得很好,到時候大哥自己退錢出來,又能提現阿鐘處事中正,不如沈錚那麼偏激,又對親戚頗有照顧,化好事為壞事,豈不很好?
“就這麼定了。”蘇美伊點頭,拿著手機便往屋外走,她得打電話和大嫂那邊先商量清楚。
……
那頭沈家人的一番掙紮糾結,沈錚這並不清楚,迫不及待地他,剛把沈家那頭的事情稍微做了個解決,便匆匆地趕到了不遠處的陸家。
然後……
衝動地直接進門,和陸家人一起吃了頓飯後,在大家調笑的眼神裡,主動地提出了“要接陸寧芝回家”這事。
沈錚當然知道,沈家人那眉來眼去裡藏著的是什麼意思,可是他連多等一天都等不住了,隻想要立刻把樂不思蜀的小嬌妻給接回去。
陸寧芝坐上沈錚的車後,一句多餘的話都沒問。
她在和沈錚的交往過程中,一直遵守著一條守則——“如果你想要說,無論何時,我都給你留下願意傾聽你所有心事的耳朵,可如果你不想說,那就讓我靜靜地陪著你就好,足夠了。”
她看得出沈錚的心情複雜,隻是和他隨意地說些彆的,從這幾天她在家裡又吃胖了兩圈,被強行喂豬,說到了她和奶奶一起去張大師呢。
“張大師?”沈錚剛剛還在想沈家的事情,現在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他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怎麼帶你去了。”
陸寧芝覺得不太對,她疑惑地問:“你知道張大師?”
被忽然問住的沈錚,一瞬間有些發愣,他裝作認真開車沒聽到,好一會在心裡想好了答案後才開口:“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認真聽。”
“我說你認識張大師嗎?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陸寧芝已經在心裡幫忙圓上,“不過想想覺得我這問題問的也有點問題,奶奶當初找你,肯定說過張大師吧?”
沈錚鬆了口氣,這和他找的理由差不多:“嗯,那時候奶奶到家裡提過的,這位張大師,名氣挺大。”
“奶奶就是不放心唄,非帶我去找張大師算一卦,確認我現在一切順利。”陸寧芝回得隨意,其實她覺得沈錚的狀態有幾分怪,像是繃得很直一樣,不過大概是因為今天心情不好的原因吧?
“卦象怎麼樣?你怎麼不和我說呢?”沈錚現在恢複了常態,可濃濃的心虛,在心底作祟。
他是要老實交代呢?還是要老實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