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是有種疲憊感。
“可能是老年心態作祟。”
臨睡前,他給這種狀態做了總結,好像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到其他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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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想著次日的事情,餘秋堂晚上睡的並不踏實,再加上炕又被燒的太燙,一晚上迷迷糊糊,不知醒了好幾次,外麵的天依然不夠亮。
好不容易看到窗外能模糊看到白光,再也躺不住,起來打趟紅拳,洗漱完畢,就騎著摩托朝新家趕去。
到時餘春桃和餘春梅都已起來,便帶著餘春桃又來到餘得水家接上高美蘭。
他先帶著兩人來到鎮上,買了點兒東西,即使提親,空手也不好意思。
原本打算在村裡麵的小商店買,可跑過去一看,東西少不說好幾個還不新鮮,根本拿不出手。
嶽母特彆喜歡喝茶葉,簡直是無茶不歡,所以餘秋堂專門給給買點茶葉。
至於嶽父,喜歡抽老旱煙,最喜歡的自然是煙絲。
剩下其他人暫時不用買東西,畢竟隻是提親,和他們“不熟”太殷勤反而顯得不夠穩。
當然,他沒忘記口袋裡裝點水果糖。
那邊還有兩個孩子比較小,分彆就是米雅麗最小的妹妹和弟弟,也就是他的小姨子和小舅子。
大概和餘小偉與餘小雲年齡差不多,或許更小一點。
米家莊相對王家莊來說是個小村子,無論是地域麵積還是人口,都比王家莊少很多,大概就是王家莊一兩個隊的大小。
這是有曆史原因的。
米家莊原本不在這裡,原來的位置是一個窪地,比周圍地方都矮,經常發大水,無法安心居住,在鎮領導的要求下,整體搬遷西到現在的位置。
但因為規劃的地方比較小,無法承擔原來村莊所有人,有一部分就分到其他村,留下來的相當於原來村子的一半兒大小。
因為搬遷隻是發生在十幾年前,所以米家莊整體看起來,要比周圍村子都嶄新一些。包括村裡的小路,修的也比其他村子更寬更平更好。
看具體位置,米家莊更靠近清泉鎮,離鎮中心距離最多隻有七八裡,這時候的人腳程快,加速走的話,即使推著車,也就是一個小時便能到鎮上。
並且,這裡到鎮上的路也特彆平。不像王家莊,前往清泉鎮磕磕絆絆的,到處都是坑坑窪窪,還不是那麼容易。
要不然餘春桃也不會被顛得直埋怨。
路修的好,又離鎮子比較近,相當於有發展的先天優勢。
所以,米家莊彆看地方小,人過的日子卻要比王家莊整體好很多。
當然,這其中不包含米雅麗的家。
米雅麗家窮自然有其原因。
問題就出在嶽父米佑塘身上,他不是個正常農民。
米佑塘其實是外地逃難來榮城的。
也或者不是。
他原本沒有名字,是米雅麗爺爺從野狗口裡搶下的孩子,剛搶下他才三四歲,聽口音有點像是山西那邊人。
但這麼大個孩子,自己肯定沒辦法從山西上千裡逃到榮城,所以隻能猜測,他要麼是跟著家人來這邊,發生意外所以零落。
要麼就是被不懷好意的人販到這邊,不知因何原因,又中途被遺棄。
反正不管是哪種原因,他已經成為沒有人要的流浪兒。這是不爭的事實。
後來,他長大後也曾回去尋過根,可是山西那麼大,跑了幾個重要的地方,也查不出來啥,最後隻能不了了之。
當時,米雅麗爺爺見他實在可憐,便將他收養,還給起了名字,就跟著他姓米。
雖說是收養,老人家對米佑塘向來很好,從來從來沒讓他吃苦,某些程度上,甚至比對自己的親兒子還好。
所以啊,雖然家裡也不富裕,可米佑塘倒沒吃過啥大苦。
後來,時代的大山壓垮了米家,米佑塘也成了家,娶了米雅麗的母親脫潤秀。
“脫”這個姓非常罕見,是源自蒙古,所以脫家在榮城這邊也沒啥根底。
一個不知來處的小夥子,一個沒有根底的蒙古後裔姑娘,成功結合後,唯一的壞處就是勢單力薄。
在過去的社會,很講究家族勢力,家族越大,勢就是就越大,一般人也不敢欺負。
若是無根無底,就相當於沒有靠山,很容易遭受到其他人的打壓。
偏偏米佑塘這個人,是一個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性子,有點兒像道家學說裡麵的那種逍遙心態。
他也不是懶,但是絕對說不上勤勞。
他從來不和彆人去爭東西,彆人要是占了他的便宜,他也不生氣,但他從不去占彆人便宜。
家裡窮了,他也不想著去變得更富,覺得窮那就窮過。
米家其他兄弟喊他一起出去,謀營生賺大錢,他也不會去,就願意守在家裡麵。
用米雅麗的話說,她從來沒有見過父親和母親吵架。
母親脫潤秀是個非常賢惠、溫和、慈祥的女人,而父親又是那種絕對不會和人生氣的男人,能吵起來才怪。
這樣兩個人結合在一起,壞處是沒辦法靠母親一個人發家致富,好處是家庭氛圍很好。
孩子們性格都很開朗,相對於其他父親動不動就教訓孩子,米佑塘從來沒有罵過孩子,更不用說打了。
餘秋堂每當回想嶽父,都覺得他是個很神奇的人。
前世直到嶽父臨死前,他都覺得自己沒有正兒八經的解清楚這個人。
甚至,就連嶽父最後死亡也都是悄無聲息。
七十歲大壽那天,中午吃完飯,晚輩們還在裡麵喝酒聊天,他說他要在門口曬太陽。
曬著曬著,人就沒了動靜。
大家去看的時候,發現他已經走了,講究的就是一個令人措手不及。
當日剛好是大年正月十五。
以一般人的思維來看,嶽父其實不太負責任,他沒有這個年代男人身上普遍有的責任感,也不像是家裡的頂梁柱。
他來到這個世界上,就仿佛是一個過客,什麼東西都不會在心上,不會太多牽掛,又像是為了完成什麼任務,完成之後,就逍遙離開。
親戚朋友、鄰居對他這種行為頗有微詞。
但嶽母卻從來沒有……
至少在餘秋堂從來沒有聽到她說丈夫的不是。
嶽母每次提起自己的男人,都隻是笑一笑,說那個人他就是天生享福的命,不是那種吃苦的人。
肯定是前幾輩子積了很多福氣,要在這一輩討回去,我肯定是前幾輩子欠他的,到這一輩子要給他還清。
嶽母這一生吃儘了苦頭。
不管家裡大事小事,都要她操心,裡裡外外忙的不可開交,可她也隻是個僅有一米五五身高,常年體重沒有超過八十斤的瘦弱女人。
餘秋堂很多次感慨,他一生見過很多人,但論胸襟,很少有能比得上嶽父嶽母兩人。
他們一個是徹底逍遙人世間,片葉不沾身。
一個則是明明身在苦難裡,卻總能找到化解的途徑,從來不會被苦難壓倒,以笑容坦然麵對。
正是這樣的家庭,才能長出米文忠,米雅麗這樣的孩子,才能讓餘秋堂哪怕重活一世,都要拚儘全力,也再次回味曾經的情感。
朝陽散落在枯黃的麥地裡,麥地儘頭是一排禿光光的白楊,白楊下麵有莊院,青煙嫋嫋,那就是米雅麗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