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藍紫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整個人怔住,那堂下跪著的婦人可不正是張素娘嗎?雖然相處不算久,她還做不到隻從後背就認出對方,但對方身上的麵料卻是她從現代帶來的。這古代還紡不出這麼細膩的麵料。
張素娘有什麼冤情?她被休,雖然很可憐,但王家的做法完全合乎情理,並不犯罪。她何至於哭成這樣?
張素娘背對著陸藍紫,可不知曉東家來了,她跪在囚犯身邊,摟著對方急不可耐說明事情原委,“大人,這是我女兒草丫,最是老實聽話,不可能殺了那周家小子。我女兒這體型也不是那周家小子的對手啊?大人,請您一定要秉持公道。”
草丫抬頭看著張素娘,她整個人有些木呆呆的,辨認半晌才認出對方是她娘。隻是半月未見,娘臉上怎麼有肉了?她腦子木楞楞的,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
陸藍紫仔細打量草丫的側臉,張素娘急得都哭了,這丫頭還跟木頭似的,莫不是個傻子?
那死者父母剛開始還覺得她胡攪蠻纏,可是聽到她的話,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可思議,於是兩人仔細打量草丫,對方蓬頭垢麵看不清楚,婦人乾脆將草丫麵上的頭發向兩側扒拉,露出一張黑瘦枯黃的臉。雖然確實有幾分男兒相,但是也有幾分女孩氣,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張素娘見對方相信自己,於是她抬起女兒的腦袋仰著脖子,露出光滑的脖頸,讓對方看看有沒有喉結,“你若不信,可以找個僻靜處,親自驗看。跟你兒子動手的應該是個小子,不可能是我閨女。”
死者父母對視一眼,皆是驚疑不定,紛紛看向堂上的按察使,“大人,之前抓進牢房的確實是個小子,他當堂承認了自己的罪行。那天我們也確實瞧見是個男子。”
那犯人雖說也是蓬頭垢麵,但他殺了他們的兒子,有不共代天之仇,他就是化著灰,他們也認得。
這話雖有些誇大,但陸藍紫可以作證,她那天確實見到的是男子,那涼薄的眼神,她至今記憶猶新。於是她很站出來給他們作證,“大人,那天的嫌疑犯叫王三海,確實是個男子。不是個丫頭。”
今天來看熱鬨的百姓也有許多是那天的看客,也跟著附和。
堂上的這個姑娘跟那天的男子一樣瘦削,個頭也差不多,圍觀百姓剛開始隻以為犯人坐牢多日受了大罪,才會大變樣。沒有仔細看她的臉。誰知張素娘這個親娘僅憑後背就認出自己的閨女。這才捅出簍子。
那坐在一旁陪聽的縣令已是汗流浹背。
崔文忠看了他一眼,他直接從椅子上滑下來,有些聰明的百姓已經猜出事情原委,左不過李代桃僵。民間稱為“斬白鴨”。
崔文忠驚堂木一敲,“王縣令!你快速速道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縣令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渾身發抖,說不出半個字。
用良民頂替死刑囚犯,如此草菅人命,撤職查辦都是輕的,嚴重的是打入死牢。他能不怕嗎?
崔文忠厭惡地瞥了他一眼,繼續問草丫,“你從何日進的牢房,原先的王三海去了哪裡?”
草丫早已被嚇得麵色慘白,張素娘見女兒害怕,忙將女兒摟在怔裡,輕聲安撫,“草丫莫怕,娘在呢,你快說實話,讓官老爺免了你的罪。要不然你就沒命啦?殺人是要償命的。娘舍不得你死。”
許是“償命”兩字驚醒了草丫,剛開始她還像個蚌殼似的不願吐口,聽到會死,她才磕磕絆絆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說了。
七天前,她被父母許給外地一戶人家,那戶人家敲鑼打鼓來迎親,父母歡歡喜喜將她送出門。
她原以為父母是貪圖彩禮將她遠嫁,她悲從中來。可是她也無可奈何,最疼愛她的母親已經被父親和爺奶攆走了。她在王家孤立無援,根本無處可走,還不如嫁人,也能有個落腳點。
她是這樣安慰自己,一路也沒有鬨騰。
到了城外破廟,大家停下來歇息,她喝了夫家人送來的一杯水,醒來後就到了牢房。剛進牢房她發覺不對鬨過,可是獄卒太凶狠了,幾鞭子抽過來,她後背手背全是傷痕。
她怕被打死,隻能當個啞巴。審案時,她成了王三海,她乖乖承認,因為那獄卒警告過她,如果她不承認罪行,她可能活不過今晚。
沒想到遇到了娘,草丫趴在娘的懷裡,隻知道哭。說到底,她也隻是15歲的小姑娘,平時隻在村子裡活動,每天是乾不完的農活,沒有接觸到外麵的世界。又常聽老人說起外麵有多不安全。山裡有吃人的猛獸,路上有凶狠的悍匪。這些話刺激她幼小的心靈,她學的就是逆來順受,不敢違逆親人。
可憐的孩子……
在場觀眾聽到她的哭訴,心裡都生出這翻感慨,也猜到這孩子多半是被夫家人強行送進了牢房,為的就是頂替王三海的罪責。
崔文忠一敲驚堂木,“傳王三海、王三海父母、王草丫夫家、王草丫父親上堂。”
接下來是漫長的等待,陸藍紫注意到縣令並不慌亂,她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若是找不到王三海,那就不能證明他李代桃僵,頂多是沒能管束好下屬讓惡人鑽了空子。比起草菅人命,玩忽職守的罪行要輕很多。
若是這次要被他糊弄過去,一旦這大官走了,張素娘母女倆少不得會被打擊報複。自古民不與官鬥,這母女倆處境極其危險。陸藍紫麵沉如水,心想:若是這大官治不了縣令的罪,待案件審理完成後她得把張素娘母女倆送走。
她已經做好最壞打算,卻沒想到事情在往好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