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圍住他們, 宮長訣從左晉背上滑下,摔在地上,左晉忙要扶她,宮長訣搖搖頭, “表哥,你走吧,我會連累你的。” 左晉將宮長訣抱起,放在馬上,用劍刺向馬身,馬抬蹄猛跑, “長訣,抓緊韁繩,不要回來!” 馬已衝出重圍,宮長訣回頭,左晉在重重包圍之中抬劍廝殺。 她雙目睜大, “表哥!” 左晉大喊, “走——快走!” 馬疾馳著向遠處奔去,左晉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直到看不見。 馬落河而死,宮長訣掙紮著從湍急的河流中爬起,她爬向一旁的青山。 追兵又至,在山上她被樹乾壓住雙手,她猛地將手抽出,雙手卻已鮮血淋漓,血從她手上滴落,墜在她衣衫上的牡丹花蕊上,極儘妖冶魅惑。 宮長訣看向身後,猛地爬起,向山頂而去,直至萬丈高崖之上。 宮長訣看著高崖萬仞,又看著自己鮮血淋漓的手。 她的手顫抖著。 她無路可走了。 如今宮家已亡,家族覆滅,她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義? 與其當一個貪生怕死的懦夫,不如殉族而去。 宮長訣退後一步,一個男子自桃花林中飛越而來。 “不要!” 深淺遠近的桃花開了遍野,紛紛揚揚的落下,疊蕩在宮長訣血色的衣衫上。 宮長訣回頭看向楚冉蘅。 他立於蓁蓁桃華之中,眉眼如畫,似玉樹臨風,他的眉卻緊蹙,生怕她下一秒就墜入無邊深淵之中。 宮長訣笑,然而她的笑卻是那麼蒼白和痛苦。 “楚世子,你我萍水相逢,我生死與否對你來說都沒有關係,也不該有關係。” “縱使我宮長訣,宮家之禍皆由你而起。我也不怪你,我清楚,害宮家淪落至斯的人是甕喻公主,是皇帝,與世子無關。” 楚冉蘅立在風中,看著她的雙眸, “宮家還有機會平反,你也還有機會活下去,何必自尋絕路。” 懸崖上的長風將她的紅裙吹得烈烈飛揚綻放,她似一隻蝴蝶,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風吹落,跌入深淵。 宮長訣的淚沿著她的麵頰落下, “世子,你我萍水相逢,何必呢?” “宮家全族上下一百二十一人已亡,縱我能得生,這一切於我而言,已毫無意義。” “世子,來世再見。” 她清淺的聲音仍響在耳邊,下一秒,宮長訣拔下發簪,狠狠地刺破了她的脖頸,鮮血噴灑,如天邊的殘陽,刺目驚心,她緩緩向後倒下。 楚冉蘅上前想抓住宮長訣的手, “不要——” 深綠的山澗中,一抹鮮紅落如碎玉墜下。 宮長訣猛地睜開眼睛,入目是重重疊疊的煙青色簾帳,正隨紗窗吹入的風緩緩飄動。 她緩緩坐起,看著眼前的一切,抬手撩起簾帳,她在簾帳間走著,每一步都似踏在雲上一般虛浮和夢幻。 這是哪兒?她不是死了嗎? 她素手撩起簾帳,隨著她的腳步,一層層簾帳落下。 煙青色的簾帳似煙雲般輕柔滑過她的指尖。 走出重重簾帳,入目是一陌煙柳,宮長訣對此甚感熟悉,那是她十三歲時央了父親才得以種在院子裡的。 還有院中的那棵紫藤花樹,紫藤花蔓緣著雲台的棚頂而生,落下夭夭灼灼的一蔓蔓,蔓上紫花開得正盛,繞著雲台,令雲台宛若仙境,雲台中一張幾案,幾案上擺著一架琴。 那是她的玉碎琴,是她及筓那年母親左氏贈予她的及筓禮。 可惜,在宮家被抄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這些了。 或許,正是因為她死了,才能見到這些心心念念的物事罷。 一個小丫鬟端著托盤上前,欣喜道, “小姐,您醒了。” 宮長訣回頭,看見小丫鬟的笑顏,不由得也笑起來。 梳妗,侍奉她數年的貼身侍女。 宮家被抄家之時,抄家的士兵要推倒祠堂供奉的先祖牌位,宮長訣抵死不從,士兵拔劍相向,是梳妗擋在她身前替她挨了一刀,當場身死。 宮長訣笑,淚卻落下,抬手撫上梳妗的麵,真好,在這兒還能看見她。 梳妗有些莫名其妙,見宮長訣落淚,梳妗道, “小姐您彆傷心,孟家那等子忘恩負義的根本不值得小姐傷心,小姐貌美無雙,來提親的人必定踏破門檻,有的是好郎君願意娶您。” 宮長訣的手一頓,緩緩放下, “你說什麼?” 梳妗笑道, “小姐,彆不開心了,就孟家那個無才無德的嫡子,誰稀罕呐,此番若真解了婚約,對小姐來說,也算是好事呢,小姐您彆傷心了。” 宮長訣皺眉,看向周遭事物,紅亭華陌,青磚綠瓦,每一寸都真實得不可思議,每一個細節都清清楚楚毫無半分虛假。 宮長訣走在院子裡,依稀可聞隔壁院子的哭鬨聲, “叫你日日去同老夫人請安,又偷懶,被人抓住了小辮子,指不定日後怎麼多事呢。” “娘,我錯了,彆打了。” “……” 是萬姨娘在教訓她的庶妹,責怪庶妹不懂規矩,給人留把柄。 宮長訣手撫過那青磚,一塊塊青磚的觸感極真。 梳妗擔憂地看著宮長訣, “小姐,您怎麼了?” 宮長訣喃喃道, “好真實,像是真的回到了從前一樣。” 梳妗表情疑惑, “小姐,您在說什麼呢?” 一個婢女忙跑入院子裡, “小姐,不好了!孟家的人又來鬨了。” 梳妗道, “什麼!那等子不要臉的又來了?” 梳妗上前, “小姐,孟家又來退婚了,要不您出去看看吧,總不能被單方退婚啊。” 宮長訣轉身,當年她被孟家退婚之事幾乎讓整個長安都笑掉了大牙,在這個朝代,女子被退婚是極大的侮辱,印證著女子無才無德。 而她被退婚後,不喜她的貴女們紛紛用這件事來嘲笑貶低她,一時流言四起,她貌若無鹽,德行敗壞的名聲也因此傳出。 在這之後,她更是閉門不出,但不過一個月,她便聽聞了孟家嫡子孟華文迎娶長安首富朱家庶長女的事情。 大婚當日,長安轟動。 朱家富庶,又隻有一個女兒,故而嫁妝百抬,送嫁妝隊伍的頭到了城南,隊伍的尾巴還在城北,當真是十裡紅妝,就是官家女子也少有如此排麵嫁人的。 一時惹人豔羨不已。 但不過八個月之後,這朱家的庶長女就誕下了一個男嬰,對外都說是早產。 可宮長訣聯係起之前發生的事和孟家奇怪的態度,她終於明白,這個孩子不是早產。 而她被退婚不是因為她不好,而是因為孟華文早已同朱家的庶長女有了首尾,珠胎暗結,孟家不得不退婚,讓孟華文娶那個庶女。 於是,宮長訣就變成了犧牲的那個人。 宮長訣握緊了拳,孟家為了掩蓋醜聞,強行退婚,讓她走在了風口浪尖之上,承擔了所有後果,變成了眾人口中那個因為德行有虧被未婚夫家強行退婚的女子。 可作為罪魁禍首的孟家卻絲毫未曾受到撼動,仍舊是那個世代簪纓的奉常之家,享受著民眾的敬仰。 若隻是這樣便罷了,可後來,坊間竟還傳出她與人私通被孟華文撞破,孟華文才忍痛將婚事退掉的傳聞來。 宮家大小姐,無德無才,貌若無鹽,無媒苟合,長安眾人皆知。 宮長訣在這種流言的傾迫下,不敢出門,日日都躲在家中,日漸孤僻。 直到十九歲都未曾嫁人,記憶裡那些讓她痛不欲生的流言至今仍記憶猶新。 後來,朱家的那個庶長女在宴會上避開眾人,在她麵前耀武揚威,將所有事實說出, 她才知道,原來那些不堪的流言全都是孟家與朱家一手操控,為的就是摘清孟家和朱家,讓宮長訣成為徹徹底底的過錯一方,唯有如此,孟家和朱家才能成為受害者,讓眾人憐憫,讓眾人覺得乾乾淨淨,纖塵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