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五月中,正是江南盛夏時節。 晌午時分,空氣仿佛著了火一般的灼熱,令人難以忍受。但此刻,在揚州吳郡治所吳縣東街的龍王廟前卻是人頭攢動,香火繚繞。 廟門前的石階下,擺滿了貢品犧牲長案外側,一大群人頂著烈日炙烤正跪在地上向著大殿中的龍王神像叩首。 “求龍神顯靈,賜予我吳郡甘霖雨露,緩我吳郡數月之旱。我吳郡百姓,莫不感念龍神之恩,若得雨水緩除旱情,必多加供奉龍神,香火貢物常年不斷。”一名黑衣老者跪拜高呼道。 眾百姓高聲附和,叩首而拜,虔誠禱告,麵露焦灼之色。 自入春以來,本地少雨,江河乾涸,莊稼禾苗都要乾死了,他們怎能不心急如焚。眼下盛夏時節,天氣炎熱,大太陽天天那麼曬著。禾苗若再得不到雨水滋潤,今年便要顆粒無收了。 吳郡之地,本雨水充沛,湖泊眾多。然而今年天氣反常,數月無雨,湖泊河流乾涸,旱情甚為嚴峻。百姓們無計可施,他們能做的,便隻有在吳郡各大世家大族的率領下祈求龍王爺降雨了。 “祈求龍王爺顯靈吧,普降甘霖,救救我等百姓吧。”百姓們紛紛祈禱著。 一陣灼熱乾燥的狂風從街口吹來,頓時煙塵飛揚,天昏地暗。有人大聲叫道:“莫不是龍王爺顯靈了,龍王爺顯靈了,怕是要下雨了。” 眾人大喜,更是大聲禱祝。然而一陣風過後,塵土過後煙塵消散。天上灼日當空,萬裡無雲,哪有半點烏雲聚集要下雨的樣子。眾百姓不免失望之極,哀聲而歎。 “諸位不要泄氣,明日上午還來求雨便是。心誠則靈,龍神會降下甘霖的,最忌的便是半途而廢,龍神這是在考究我們的耐性呢。也許明日,或許後日,便能求的龍神慈悲,降下雨水。”領頭的老者大聲道。 百姓們臉色凝重,沉默不語。 那老者歎了口氣,擺擺手道:“今日便如此吧,散了吧。各位可以回了,莫忘了明日辰時再來。” 眾百姓紛紛起身,拍著身上的塵土唉聲歎氣的散去。 …… 一名身著淺色襦裙的中年婦人提著籃子急匆匆的離開人群。走過一大片低矮的屋舍和狹窄的巷陌,進了一個小小的胡同裡,胡同儘頭是一座有著三間破舊正房的普通庭院。 婦人推門進了院子,庭院中的一棵棗樹下,一名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老婦手裡拿著一柄掃帚掃著滿地落下的棗花。見到婦人進了院子,老婦忙放下掃帚一瘸一拐的迎上前來。 “大娘子回來了啊,求雨結束了麼?熱的很是麼?瞧這滿臉的汗,早該讓老奴去的,偏你不讓。” “醜姑,這麼熱的天,我都受不住,何況是你?再說這求雨的事是主家交代我去的,你代我去,彆人要說閒話的。說咱們心不誠。傳到族裡,豈不是不好。”中年婦人抬手擦著汗,柔聲道。 “是啊,是啊。哎!快進屋歇著,老奴給你倒涼茶來。”老婦接過竹籃,連連點頭說道。 “徽兒怎麼樣了?今日沒出什麼事吧?”婦人看著西廂房緊閉的長窗,壓低聲音問道。 老婦低聲道:“小郎沒事,就是和前幾天一樣,坐在屋子裡發呆,嘴巴裡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說些什麼。老奴也聽不明白。但大娘子也不必擔心,我從門縫瞧了,好像精神頭好像好些了,不似前幾日那般委頓。” 中年婦人鬆了口氣道:“那就好,畢竟身子才恢複。我瞧瞧他去。” 老婦點頭道:“老奴沏涼茶去,特地煮了熱水在陰涼裡晾著,這會正解渴。” 婦人點點頭進了昏暗的堂屋,往西廂房緊閉的房門看了一眼,緩步走過去。側著耳朵聽了一回,房裡傳來歎息之聲。婦人伸手欲敲房門,想了想,卻又放下了手,皺著眉頭來到堂屋凳子上坐下怔怔發愣。 老婦佝僂著腰背提著瓦罐從廊下一瘸一拐的進來,見婦人坐著發愣,低聲道:“沒去瞧小郎麼?” 中年婦人搖頭低聲道:“罷了,讓徽兒歇著吧。我若進去說話,反打攪了他。哎,也不知是怎麼了,我徽兒好好的,怎地突然便昏迷了兩日,醒來整個人都似乎換了個人一般。這孩兒若是有個什麼差池,我可怎麼活?” 老婦點點頭,沏了一碗涼水遞過來輕聲安穩道:“大娘子莫要擔憂,老天爺不會瞎了眼的。再說小郎這不是好好的麼?許是身子尚不爽利罷了,歇息幾日康複了便好了。大娘子喝杯涼茶,解解暑氣。” 中年婦人點頭道:“我確實得喝幾口水,著實熱的吃不消。我一會還得去主家宅子裡做事,徽兒你多看著些,若是有什麼不對的,便立刻請人叫我。” 老婦點頭,轉頭看看外邊明晃晃的大太陽道:“這會還要去主家做事麼?這天氣可熱的很,主家也不讓人歇息麼。” 中年婦人喝了水,起身道:“不去怎麼成?我們托庇於主家照應,自然要做些事情。彆的幫不上忙,縫補漿洗這些事兒總是能做的。這樣,我們也落得心安。免得被人說咱們吃著閒飯。” 老婦歎了口氣,撩起衣角擦眼,輕聲道:“隻怪老奴成了個殘廢,什麼也幫不了大娘,倒成了大娘子拖累。哎,老奴心裡真是慚愧的很。有心死了,卻又放不下大娘和小郎。” 中年婦人嗔道:“怎麼又說這樣的話?當初不是你幫著我們母子的話,我們母子可過不來那段日子。再說,你也是為了做事才傷殘了,可不是你故意的。你在我家這麼多年,我早已將你當做一家人了,還說這些話作甚。不說這些了,我得去了。” 老婦歎息點頭,婦人喝完了涼茶擦了擦嘴巴,站起身來轉頭看了一眼緊閉的西廂房的房門,輕歎一聲出門快步而去。 老婦送到門口,看著中年婦人離開小院後,這才轉身收拾著茶碗一瘸一拐的離開堂屋。不一會,院子裡傳來了沙沙的掃地聲。 …… 西廂房內,窗欞緊閉,昏暗而悶熱。 黯淡的光線中,一名少年皺著眉頭坐在窗前。那少年穿著一襲白色麻布內衣,披散著長長的頭發,看起來有些頹唐。從窗戶縫隙透過的光亮照在他的臉上,少年的臉色有些蒼白,但五官端正麵目俊美。 這少年名叫李徽,便是這一家唯一的獨子。不過準確說來,他的這幅皮囊才是,而身體裡的靈魂已經被另外一個人占據。 數日前,當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李爍一覺醒來之後,便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陌生的世界之中,附身於這個叫李徽的少年的軀殼之中了。 李爍起初以為這是一場荒誕的夢,但是數日以來,在一次又一次的真實感受和記憶衝擊之後,他終於意識到這絕非是一場夢。周圍的一切事物和自己的感官如此真實和細致,記憶中關於這個少年和這個時代的一切細節都細致入微,真實而不混亂。 李爍掐青了大腿,試圖喚醒這場夢,但是無濟於事。他強迫自己睡去,好讓自己醒來後一切能恢複正常,但是在這些辦法都失敗了。無論他怎麼折騰,他都無法逃離這一切了。 李爍終於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穿越了。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李爍驚恐沮喪而又憤怒。自己在後世的生活有滋有味,大學畢業後有了一份薪水不錯發展不錯的工作,又交了個可人的女朋友。自己正朝著人生的奮鬥目標乾勁十足的奮鬥前進著。突然間,世界顛覆,命運跟自己開了個玩笑,自己居然碰到了如此荒誕的事情,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 數個日夜的煎熬和掙紮之後,李爍終於平靜了下來,細細的整理思緒,麵對眼前這一切。 “李徽,十七歲。父親李智,曾為丹陽郡主簿,十年前病故,家道因此中落。母親顧氏,出身於吳郡大族顧氏的旁支。父親死後,母親顧氏帶著自己回到了娘家,托庇於顧氏大族之下生活。這裡是東晉,今年是東晉太和四年。” 這是李爍目前所能掌握的信息,腦子裡信息碎片很多,很是混亂。似是而非的信息短時間很難組合起來,他目前隻能整理出有限的一些來。但這已經足夠讓他震驚了。 李爍並非是精通曆史之人,穿越之前,他是理工科大學畢業。和眾多年輕人一樣,對於曆史並不太感興趣。但這不代表他對曆史一無所知。畢竟耳濡目染,十年寒窗也強製惡補了一些曆史知識。電影電視上的曆史劇也多如牛毛,讓後世人對於曆史並不陌生。 對於眼下自己身處的這個東晉,李爍很快便在腦海中浮現了諸多相關的詞彙來。‘五胡亂華’‘東晉十六國’‘王與馬共天下’‘淝水之戰’‘門閥政治’等等。 然後,李爍又記起了許多響亮的名字:王導,謝安,桓溫,王羲之,苻堅,慕容垂…… 李爍的頭皮有些發麻,因為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來到了什麼時代。東晉十六國時期,是各國攻伐不休,王朝更迭如走馬燈一般,人命如草芥一般的亂世。是一個瘋子和天才共存的奇葩的時代。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老天爺也太隨意了些,既是穿越,總要安排自己去個太平盛世才對,怎地來了東晉?這不是開玩笑麼? 李爍無奈之極,可是既然命運如此安排,既然自己已經穿越到了這個時代,也沒有回去的路徑,那麼自己抱怨哀歎也是無用的。自己似乎隻能逆來順受,接受這一切。 後世的李爍是個意誌堅定心智成熟的人,所以,他認為無論在後世還是在這裡,生命都是寶貴的,人生都是有意義的。自己一樣要活出精彩來。 不過,信心歸信心,目前的情形似乎並不太樂觀。這幾天李徽已經不單單意識到眼下身處的時代並非理想的國度,而且還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並不樂觀。兩個詞來形容,那便是‘寄人籬下’‘前途黯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