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點點頭,並沒有表現出訝異。他謝氏名滿天下,除了叔叔謝安是無人不知的大名士之外,他謝家另外一個出名的人物便是他的姐姐謝道韞了。
自家長姐雖是女流,但談玄論道,風儀姿態,不遜天下名士,乃大晉女子之中的翹楚。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李徽知道謝家女郎的大名其實並不令人意外。倘他不知,那才叫孤陋寡聞呢。
謝玄伸手接著天上飄落的雪花,腦海裡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來。輕聲道:“我四叔當時要我們以雪為題,作出一句詩來。他問了一句‘白雪紛紛何所似?’我當時腦子裡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想出一句‘撒鹽空中差可擬’。”
李徽忍不住笑出聲來。謝玄怒道:“你便是取笑我,也不能這般不加掩飾。”
李徽忙擺手道:“不是取笑,不是取笑。”
謝玄瞪了李徽一眼,咂嘴道:“難怪你會笑,我自己現在聽了也覺得可笑。那天我四叔也是一番無情嘲笑。三四十歲的人,嘲笑我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還天下的大名士呢。”
李徽想笑又不敢,苦苦憋住。但聽謝玄道:“不過我姐姐作的那句確實比我的好百倍。她作了一句‘未若柳絮因風起’,我是甘拜下風。四叔也很滿意。哎,在詩文學識上,家姐甩我十萬裡,我是騎著飛馬追趕也不及的。”
李徽點頭讚道:“確實很好。不過你的也不錯,倒也不用妄自菲薄。
”
謝玄斜眼看著李徽道:“你就彆說這樣的話了,我需要你的安慰麼?”
李徽道:“不是安慰,更不是恭維。令姐那句‘未若柳絮因風起’確實寫的很好。柳絮飛揚,漫天雪白,確如飛雪一般。形神兼備。但是,謝兄那一句其實也是很好的,隻是和令姐那句說的是不同的雪罷了。”
謝玄嘴角帶著揶揄的笑意看著李徽,那神情似乎是說:你繼續胡謅,我看著你表演。
李徽卻道:“謝兄,這不是胡說八道。每一片雪花是不同的形態,每一種雪也是不同的。你沒聽說過這句話麼?古人雲:‘凍雪似細鹽,輕雪若飛絮。’你們當日所說的正是兩種雪的兩種形態罷了。北方有一種‘凍雪’,天氣極寒之時,雪花飄落過程中融化,落地之前又凝結成小小的雪粒,就跟細鹽一模一樣。謝兄說的撒鹽差可擬,那是一點也沒錯的。反倒是凍雪落下,可不能用柳絮來形容,因為根本飄不起來。所以,其實你那句應對完全沒有錯。”
謝玄詫異道:“當真古人這麼說過麼?有凍雪這東西?你見過?”
李徽笑道:“騙你作甚?”
謝玄大喜道:“好得很,這下我回去可有理了。我姐姐拿這事兒取笑我多年,這次叫她啞口無言。李徽,多謝你,還是你見多識廣。我回去要出口氣了。”
李徽嗬嗬而笑,心中得意之極。這當然是他胡謅的,什麼古人說的話,都是瞎掰。凍雪確實有,但是凍雪其實便是小冰雹了。這完全是偷換概念。李徽也隻是覺得好玩,隨口開玩笑,沒想到謝玄卻當真了。看來謝玄是真的希望自己說的是對的,好找回十幾年前的場子。這事兒怕是他們姐弟之間互相攻擊的話題,謝玄自然是受欺負啞口無言的那一個。這下他可是寧願信其有了。
“聽說,你姐姐嫁給了琅琊王氏的王凝之?”李徽不知為何,忽然問了一句。
謝玄一愣,皺眉道:“你聽誰說的?你問這個作甚?”
李徽驚覺失言,自己打探人家謝家女郎這些事作甚?不過李徽也覺得有些奇怪,謝玄神情嚴肅的很,似乎真的有些惱怒了。真要說起來,打聽這一句也沒什麼。謝玄看年紀應該有二十三四歲的樣子,他姐姐謝道韞起碼也得快三十歲的人了,應該早已成婚,不再是未出閣的女郎了。這話題也不是那麼敏感吧。
“謝兄,我沒彆的意思,我隻是隨口一問罷了。在下失禮了。”李徽忙道。
謝玄歎了口氣,擺手道:“罷了,其實也沒什麼。倒也不是不能提。隻是你問的這件事正是我姐姐不願提的事情。我姐姐道蘊和王家確實有婚約,但他王家子弟有哪一個是能配的上我姐姐的?王凝之愚鈍邋遢,相貌風度不值一提,才學人品更是不堪。我四叔什麼都好,偏偏在這件事上讓人不滿。他要家姐嫁給王凝之,那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麼?十年前定的婚約,我姐姐找理由推拒了十年,他王家死乞白賴的不肯罷手,當真是蹉跎了家姐的青春韶華。令人惱怒。”
李徽驚訝之極,自己之所以隨口一問,隻是因為謝道韞這東晉才女的名氣太響亮,是東晉女子中的翹楚人物。既然穿越到了和她同一時代,總不免要八卦一番。以謝道韞此時的年紀,似乎已經是二十七八歲了,按照曆史的記載,那是早已嫁給琅琊王氏中大名鼎鼎的王羲之的兒子王凝之為妻了。
誰料想,從謝玄口中聽到的話,似乎是那謝道韞和王凝之十年婚約,至今未嫁?這怎麼可能?在大晉這樣的年代,怎麼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真是令人驚的瞠目結舌。